大地之网(第2/35页)

我说……哦,现在我听到船的声音了!……现在我知道了……哎呀,真的!它就在那儿。就在那天晚上我们经过的那个桥边?

“就在这儿——就在街道的尽头。这儿!到窗户这儿来,朝外瞧瞧。难道您想不起我们是怎么来的吗?”

想起来了!嗯,孩子,不信你问问,看我还记不记得!天哪!我估计我记得的事情你读都没有读过——那些事实,那些永远没有写进书里的事情。

我想他们本打算把它写进书里,所有的战争和战役,我猜他们对这些是很了解的,但是天哪!——这些家伙怎么会知道事情的原委,他们那时还没出生呢,他们也没去那儿看过。他们把它描写得好像是发生在很久以前的事情,好像它发生在某个陌生的地方——孩子,他们所知道的事情是不是这种情形:微风吹拂,阳光明媚,院子里雾气腾腾,妈妈在唱歌,家禽的身上冒着热气,雨后的那眼清泉因河水而充盈?那天男人们打仗回来,沿着河道往回走的样子,我们当时说的事,现在故者的声音,阳光来来去去,让我感到悲伤,我们站在鲍勃·巴顿的院子里,女人们哭天抹泪,男人们从我们身边走过,尘土飞扬,我们知道战争结束了。天哪,我真的记得!我真的记得这些事,孩子,当时就是这个样子。

我还记得我两岁那年的所有事,我告诉你,孩子,从那时起我几乎记得所有的事。

哎呀,真的!——我难道会忘了他们那天是怎样拉着我的手,把我带到山谷里——鲍勃·巴顿和你舅舅乔治——他们像个孩子似的用那种陈年的黑泥巴捏了个威利和卢辛迪·巴顿的肖像,那种泥巴在你手里就像油灰一样,可以反复揉捏——我当时一直大声尖叫着——因为我知道,我知道,我曾见过他们两个,而且那时我还记得他们的模样——哎呀!威利和卢辛迪是巴顿上校家的两个奴隶——哦,天哪!我还从未见过像他们二人那样黑的黑人呢。正如爸爸所说,木炭都能在他们身上画出白道道来,他们的父母刚刚从非洲丛林走出来——那洁白的牙齿,当他们咧着嘴笑时闪闪发亮的洁白牙齿——但是,哦,那种气味!那种可怕的气味,那种老黑奴身上的气味是洗不掉的,妈妈受不了这种气味,恶心得要死。他们穿过屋子时身后会留下那种气味——那两个淘气的孩子用他们从小溪里找来的鹅卵石做假人的牙齿,想象一下!——他们竟然对一个两岁的孩子那样说话——哎呀,当时我正看着威利和卢辛迪·巴顿——“当心!”鲍勃说,“他们要来吃你了。”他说,我当时吓得高声尖叫着——哎呀,到现在我还记得这件事!

他们就是这么说的——那儿的一条小溪里满是从坟堆里流出来的脏兮兮、黑漆漆、油乎乎的东西——当然,爸爸一直认为那里有石油,他是这么说的,你知道,他说要是有人到那儿挖井总有一天会发财的——那时威尔只有两岁半,乔治告诉他,那脏兮兮、黑漆漆的石油是从印第安人的尸体里挤出来的,当他这样对威尔说时,威尔吓得又喊又叫——“哎呀,”妈妈说,“你要是神经错乱地再拿这种故事吓唬孩子,我就把你的脖子给拧下来。”

真的,哎呀!你觉得怎么样?我记得那年冬天一只鹿穿过小路蹦蹦跳跳地下了山,在离我不到十英尺的地方停下来看着我,我看见鹿角后尖叫了起来。天哪,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我从未听说过这种动物。接着,它又蹦蹦跳跳地窜进了树林,我告诉妈妈,她说,“是的,你看见的是一只鹿。你看见的确实是一只鹿。猎人们把它从山上赶下来了。”——嗯,一点没错!第二年春天,我已经是个四岁的姑娘了,我清楚地记得所有的事——北方军打过来了,我亲耳听见,亲眼看见了那些恶棍——有两个家伙骑着偷来的马一路狂奔,拼命地逃跑——唉,那些事至今仍在我脑海里清晰可见,历历在目。那两个衣衫褴褛的骑兵弯着腰,使劲抽打着坐骑,脖子上系着印花大手帕,手帕的两端系在一起,看起来又直又硬,像是被浆洗、熨烫过一样——这下你明白他们当时骑得有多快了——我听见人们在他们身后大喊大叫,我记得女人们当时穿着什么样的衣服,男人们都出去躲起来了。“哦,天哪,”妈妈搓着手说,“他们来了!”艾迪·巴顿跑到山上告诉我们,可怜的孩子吓得六神无主,高声尖叫着,“哦,他们来了,他们来了!爷爷孤身一人待在山下,”她说,“他们会杀了他的,他们会杀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