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4/16页)

1768年万圣节那天,詹姆斯·戴尔的脚镣被解除了。虽然他现在可以在走廊里进进出出,但他仍然待在自己的单间里。除非亚当带他出去,将他介绍给其他伙伴:克伦威尔、佩里克莱。六个旧约的先知正和一个卖啤酒的、一个提着一篮子贝壳的男孩、一个提着一篮子橘子的女孩讨价还价。奥康纳是看护,他记得詹姆斯,用棍子的一头戳他的胸膛,把他戳翻在地,然后就没兴趣了。

一个脑子糊里糊涂的卫理公会教徒正在手舞足蹈地布道,还要驱赶一群恼人的蜜蜂。其他的病友要么坐着,要么躺着,要么站着。有的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有的穿着杂色的衣服,有的裹着毯子。他们或是挠着伤口,或是以脚踝为支点摇摆着。有人在呻吟,有人流口水,有人哭泣。一个秃头的裁缝站在那名卫理公会教徒的脚旁,对着空气比画着,像是裁剪衣服。噪杂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活像教堂里来了一群动物。

詹姆斯的手指从将男女分开的栅栏伸了过去,“那是什么?”

亚当说:“他们说是‘棺材’,用来惩罚有暴力倾向的人。”

他们朝栅栏走去。另一边有个狭窄的箱子,大约五到六英尺高,下面有两个小小的铁轮,靠近箱子顶端的地方有一个直径六英寸左右的洞。詹姆斯从洞里看到一张女人苍白的脸。

亚当说:“那是多特·弗莱尔。”然后冲她喊道,“日安,多特。”詹姆斯说:“她准是吃了不少苦头。”

“她早就习惯了。这个女人很疯狂的,连看护都怕她。”

“她不是一直待在这玩意儿里面吧?”

“也有安分的时候。”

这时,棺材里响起一个声音,给人一种遥远、肃穆的感觉,像是神谕:“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亚当,姐妹。”

“另一个呢?”

“他叫詹姆斯。最近才解除的脚镣。”

她开始唱歌。这时,亚当又说:“她爸爸是音乐家,在井里淹死的。”

她提高嗓门,歌声在箱子里回荡。一个叫帕斯莫的女看护敲了敲木箱。多特·弗莱尔的歌声撕裂了空气,将寂静驱散,给人一种疯疯癫癫的感觉。另一名看护过来了。他们把棺材推走了。歌声渐逝。

第二天,詹姆斯又看见了她,看到了她脸上留下的阴影和光洁的一面。他走向栅栏,倚在上面。脸也紧紧地贴在上面。有时她的脸似乎消失了,然后那具“棺材”又像是一个立在转轮上的空钟壳,而转轮则置于狭长亮光和黑影交织的走廊上。光线从病房打开的窗户射了进来。他从风声中听到了外面世界的声音,却没有传来微弱的音乐声。只听到莫菲尔兹牛的哞哞叫声、马车发出的嘎吱声、伦敦城墙小贩吆喝的声音。

她不是眨眼就是转头,让他再次感受到她的存在。詹姆斯没有跟她说话。他好奇她有没有在看他,还是在饱受折磨时只会关注自己,无暇顾及他人。他小声打着招呼,等待着,然后拖曳着脚步回到自己的病房。

第二天,她没在那里,第三天,她仍旧不在。詹姆斯一个礼拜没有见到她。等他再次见到她时,她并不在“棺材”里,詹姆斯通过她凝视的目光认出了她。她站在一群疯女人和看护中。古铜色的头发被剪得紧贴头骨,一只眼睛是青肿的,下嘴唇上长了唇疱疹。他走到栅栏边上,对着一位病友耳语。所有人转过身来,大笑不已,多特·弗莱尔笑得最大声。詹姆斯觉得十分羞愧,因为他穿得破破烂烂的,面容如老人一样,他的行为举止不仅粗鲁,还有点畏畏缩缩。他竟然希望她喜欢自己,这让他觉得羞愧难当。

看到他那样局促不安,那些女人笑得更大声了。其中一个转过身,掀起裙子,露出一个又大又皱的屁股。多特·弗莱尔这下没笑了,她只是看着詹姆斯,她的表情有点像玛丽,非常直接,很具穿透力。接下来,像是她终于看到她想寻找的对象确实在那儿,或是根本不在现场,她从他身边走了过去,进入了女病人的侧楼,而她的那班随从也跟在她后面,那群人的精力是那样充沛,却又是那样可悲,这是一群被诅咒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