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第4/5页)

她轻轻吹灭蜡烛,借着门缝里透进来的光走出房间。她爬上床,只觉得整颗心完全被掏空了。

凌晨三点,伊莎贝尔从房子的后门溜了出去。月亮高高地挂在白桉树的树枝之间,长长的树枝就像两根细长细长的手指。她赤着双脚,踏在干枯的草地上,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她在那里踱来踱去,从蓝花楹树踱到凤凰树,又从凤凰树踱回蓝花楹树,很久很久以前,她和哥哥们会在这里玩板球,就将这两棵树当作球门柱。

她的脑海里接连不断地浮现出那些事、那些人,从她失去第一个孩子开始,第二个、第三个,直到现在她又失去了露西,这些画面一幕幕在她眼前闪过。还有那个她爱过的汤姆,那个和她结婚的汤姆,也消失在一片迷雾中。他欺骗了她,在她毫无戒备之时,偷偷联络另一个女人,密谋夺走了她的女儿。

“我能理解。”她想不通他捎来的口信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揪成了一团,既充满了愤怒又无比渴望。她的思绪纷乱,如飞絮般到处乱窜,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回到了九岁那年,她骑在一匹飞奔的马上。前方的小道上盘着一条虎蛇,马儿受惊,猛地仰头奋蹄,不管不顾地狂奔起来,伊莎贝尔死死拽住它的鬃毛,搂着它的脖子,直到马儿跑得筋疲力尽,最终停了下来。“你什么也做不了,”她的父亲这样告诉她,“一旦马儿受惊了,你能做的就只有祈祷,然后拼命地抱住它。动物一旦陷入盲目的恐惧中,你是没办法让它停下来的。”

她不能跟任何人说,没有人会理解她。失去了这个家,她的生活还有什么意义?她的手指抚上蓝花楹树的树干,找到了那道划痕——那是阿尔菲和休前往法国的前一天,阿尔菲在这里刻下的她的身高。“好了,等我们回来的时候,就可以知道你长高了多少了,妹妹,所以你要努力。”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她问。

两个男孩对视了一眼,眼神既担忧又兴奋。“你长到这里的时候。”休在第一道痕上方六英寸的地方又刻了一道痕,“等你长到这么高了,我们就会回来继续烦你了,贝拉。”

她一直没有长到这么高。

一只壁虎飞快地爬行着,将她的思绪带回到现在,带回到困境中。月亮清冷冷地挂在树梢,一连串问题源源不断地困扰着她。汤姆到底是谁?她原以为自己很了解这个人。他怎么可以这样背叛她?她和他生活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样的?那些灵魂是谁?那些融合着她与他血脉的灵魂,那些无法来到她身边的灵魂,它们是谁?她的心里忽然冒出一个诡异的想法:对于她来说,明天还有什么意义?

对汉娜来说,格蕾丝回来后的这几周比当初失去他们后的几周更让她感到痛苦,因为,那些长久以来她不愿接受的现实,如今她再也无法逃避。很多年过去了,弗兰克真的已经死了,女儿也不完全属于她了,那些失去的年华再也无法追回。格蕾丝的生活里没有她,她为此感到羞愧,因为她觉得背叛,被一个婴儿背叛。

汉娜想起了比利·韦希特的妻子。她一度以为自己的丈夫在索姆河战役中牺牲了,所以当他回来时,她是多么狂喜,最后却慢慢变成了绝望。比利在战场上中了毒气,回到妻子身边的时候,已经完全像一个陌生人,没有生气。如此挣扎了五年,一天清晨,水池里的水结成了厚厚的冰,牛棚里,比利的妻子站在一个倒置的挤奶桶上,上吊自杀了。比利的手抖得握不住刀,是她的孩子们割断了绳子将她的尸体放了下来。

汉娜祈祷着,祈祷上帝赐予她耐心、力量、理解。每天早晨,她都会恳求上帝帮助她熬过这一天。

一天下午,她路过儿童房,听到里面有讲话的声音。她放缓脚步,蹑手蹑脚地走到半开的门边。她是如此兴奋,终于看到她的女儿在玩那些洋娃娃了——她曾千方百计让她和洋娃娃玩,她却怎么也不肯。现在,床罩上摆放着几件玩具。一个娃娃依然穿着它精美的蕾丝连衣裙,可是另一个娃娃的衣服被撕得只剩下一件背心和长灯笼裤。穿着裙子的娃娃的大腿上放着一只木头衣夹。“该吃饭了。”穿裙子的娃娃说,孩子端着小小的茶杯送向木衣夹,嘴里发出“吗呣,吗呣”的声音。“真是个乖孩子。现在该睡觉啦,小甜豆。晚安。”娃娃拿起衣夹在唇边亲了亲。“看,爸爸,”它接着说,“露西睡觉了。”娃娃精致的小手碰了碰那只衣夹。“晚安,露西,晚安,妈妈。”穿灯笼裤的娃娃说道,“现在我得去点灯了。太阳快下山了。”娃娃说完快步跑到了毯子底下。穿裙子的娃娃又说:“不要担心,露西。那个女巫抓不住你,我已经把她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