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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的喘息声越来越急促。谈默的脸像烧起来一样,变得剔透红。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被一股热流烫了一下,抽出了手。我的手上全是黏糊糊的东西,一股腥味。我那时以为谈默把尿尿到手上了,有些生气,站起来就去了洗手间,把手上洗了又洗,放到鼻子下面闻了又闻,直到仅仅是自来水的味道,才罢休。

那晚,我没有敢再回到谈默的小书房,直接就到谈默妈妈床上睡觉了。我老半夜没有睡着,第一次失眠。以前荔枝花跟男人们在卧室又吵又闹腾,我在外面沙发上都能睡着。可这次我没能睡着。我的心慌慌的,脑门四周像有静电一样,电来电去,麻酥酥的。我还在心里不停地问自己,既然匹诺曹的鼻子是因为说谎,变得长长的,那谈默因为什么,那里变化的呢?难道他那一刻是对我说谎的吗?我想第二天醒来要好好问他。可第二天早上,谈默看到我,就躲躲闪闪的。我想,一个人撒谎,他一定不喜欢别人就此问来问去。我就没有去追问。

好在,这件事过去也就过去了。我们又一如既往,做作业,吃饭,上学,急救谈默妈妈的羊癫疯。说实话,后来回想起来那段生活,几乎只有谈默,和他妈妈偶尔的羊癫疯。谈厂长,荔枝花,我们的那些亲人,好像都顿然消失了一段时间。可能他们也是乐于消失吧。这期间,大概只有两件事,能够记得清楚细节的。一件事是,谈默爸爸有一次忽然带着荔枝花回来吃晚饭(我那时意识中七楼谈默家就是我家),吃着吃着,他忽然嘿嘿地笑起来,起身从自己的行李包里,拿出一件衣服,在灯光下展开了,说:“这是给

我儿媳妇儿买的衣服,上海卖的正宗的上海时装,我的个妈呀,杂志上都有这衣服图片的,穿着的还是个洋妞呢,真熊。”

那是一件细碎野花图案的连衣裙,抖开后,散发着新布料子的清香。我看了一眼就喜欢。我忍不住笑起来。谈默妈妈对谈默爸爸说:“裙子好看,但你不要自作主张,人家是不是你的儿媳妇,将来可不是你说了算,这又不是你厂子里的事。”谈默爸爸说:“当然是我儿媳妇,这件事我跟荔枝花商量过不止一百遍了。”

荔枝花赶紧表态:“是是是,就是我家丫头高攀了,多好的孩子,多好的谈默啊,比爸爸帅,上那么好的中学。”

那晚我很开心,把裙子穿了一遍又一遍。晚上荔枝花破天荒把我接回去住。她在镜子前,打量了半天我穿新衣服的样子,咂咂嘴,说:“漂亮,不一般的漂亮。”

“什么漂亮啊?”我问荔枝花,“是裙子还是我人啊?”

荔枝花不紧不慢点燃了一支烟,对着镜子里的我,吐了七八个烟圈,说:“小妖精,当然是裙子漂亮啊,你还没发育呢,有什么漂亮不漂亮啊。”

另外一件事就是谈默考上大学那年,也是晚上,谈厂长在饭店摆了几桌,大家庆贺,喝得天昏地暗。我坐在荔枝花和谈默之间的位置上。谈默总是趁着别人闹酒不留意的当儿,夹一个新菜给我吃。亚布林山有一种山鸟蛋,大小介于鸡蛋和鸽子蛋之间,真的很好吃,香香的,面面的。亚布林山人发明了一种培育这种山鸟的办法,使得山鸟蛋产量大增。然后又发明了七八种山鸟蛋的食用烹调方法。其中一种方法是把鸟蛋煮得三成熟,然后在缺形的地方敲掉一小块蛋壳,灌进去一些特制调料。这些灌了调料的蛋被固定、排列起来,再放到笼子上蒸熟。这些蛋的味道,就特别鲜美。我特别喜欢吃这种蛋。

晚上正好有这道菜。谈默一会儿就给我拿一只,一会儿就给我拿一只,我一连吃了五只。谈默又为我弄到了第六只。我刚把山鸟蛋往桌上一敲,蛋壳发出脆响并开裂的同时,我感到一股热流,突然出现在身子下面。我一惊,第一反应就是谁把热汤泼到我座位上了吧,就赶紧站起来,向身下看。这一看不要紧,一看完全吓傻了。我哇地叫出声来。我的座位上,那只包着淡米色布面的椅子面上,有一汪鲜血。我的裤子也是湿漉漉的,红了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