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在许多城市里(第4/13页)

塞巴斯蒂安和赫尔茨费尔德夫人负责编辑工作,巴尔巴拉管理日常商业事务。巴尔巴拉办事干净利落,在处理业务方面.连她自己也感到吃惊,她竟然能力如此之强。他们的小小杂志,得不到任何的资助,必须靠自己的力量来维持生存。它用德法两种文字每周出版一次。在创办初期,杂志是油印的,只提供给少数订户。半年后,薄薄几页的小小油印品,居然发展成正规的杂志,并在除德国以外的欧洲各大城市拥有了读者。

“我们的读者,在斯德哥尔摩有五十人,在马德里有三十五人,在特拉维夫有一百一十人,”巴尔巴拉在她旅馆的小房间里召开的“编辑会议”上说,“我对荷兰和捷克斯洛伐克十分满意。不过在瑞士的发行工作,还要继续打开门路。如果我们在美国有一个精明能干的代表,那该多好啊!总的来说,读者还是太少。应该让千千万万的人知道我们想说什么。我们太穷了……”

“我们的敌人在花费数百万来散布他们的谎言。而我们连邮寄刊物的邮费都没有。”她边说边把自己褐色枯瘦的手握成拳头,以表示无奈和对以后工作坚定的信心。如往常那样,只要她一想起仇人和敌人时,目光便会变得咄咄逼人。

塞巴斯蒂安过去考虑问题喜欢钻牛角尖,纠缠于细枝末节,如今他也彻底改变了。他学会了抓住事物的本质,用简洁的语言表达出内心的思想。“斗争的规律不同于高雅的艺术规则,”他说,“斗争规律要求我们不是去抓细枝末节,而是把精力集中在主要问题上。我现在的任务不是去寻找和塑造美好的事物,而是竭尽全力地工作,并为之做出最大的牺牲。”有时他劳累了,可能会说:“我感到厌倦,毫无意义。敌人比我们强大得太多,他们处于绝对优势。我们长期扮演堂吉诃德的角色是多么痛苦和可笑,我渴望能到遥远而偏僻的孤岛上去。在那儿,我们能摆脱一切痛苦,同时眼前的艰苦现实也不再存在了……”

“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你说的这种地方!”巴尔巴拉大声喊道,“塞巴斯蒂安,你想象的岛本来就不存在,而且就目前状况看,它也不可能存在。再说,敌人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他们甚至有点儿怕我们。我们揭露敌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每一个事实,通过我们的报纸传播出去,这些都使他们感到害怕,都会一点点加速敌人的灭亡。塞巴斯蒂安,他们的末日总有一天会到来的。”

巴尔巴拉充满胜利的信心,在朋友塞巴斯蒂安感到气馁的时候,她镇静地安慰他。“你想想,”她对塞巴斯蒂安说,“在阿根廷我们又增加了两个新订户,多好啊,他们把钱都寄来了。”巴尔巴拉花了半天的时间,给索菲亚、哥本哈根、东京和布达佩斯的图书馆和发行中心写信,催他们归还数目不多的债务。

巴尔巴拉和赫尔茨费尔德夫人的友谊,虽谈不上亲密无间,但已超过一般同事的关系。巴尔巴拉尊敬赫尔茨费尔德夫人,因为她勇敢,干劲十足。赫尔茨费尔德夫人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独自埋头苦干,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她和塞巴斯蒂安负责编辑政治评论栏目,他们二人一心扑在那份小小的杂志上,像母亲的心牵挂在孩子身上一样。当她初次见到杂志被铅印出来,装订美观时,她高兴得几乎流下了眼泪。她拥抱了巴尔巴拉,虽然屋内没有旁人,她却对巴尔巴拉细声耳语道:“这一切,我是多么感谢你啊!”巴尔巴拉久久地端详着赫尔茨费尔德夫人那张柔和的、宽大的、涂脂抹粉的脸庞,她发现在赫尔茨费尔德的脸上增添了明显而深深的皱纹。这皱纹说明,大家同甘共苦熬过了去年,然而在赫尔茨费尔德夫人的内心深处有矛盾和斗争,这是心灵深处剧烈而痛苦的矛盾。原来在流亡初期,一天,她遇到多年未曾见面的丈夫。她抱着很大的希望。后来才知道,她的丈夫在莫斯科与别的女人同居了。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不言而喻的,赫尔茨费尔德夫人早该冷静地看清这点。然而,当消息传到她耳中时,她感到意外,感到失望。不过,这内心的希望她却从未流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