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与魔鬼订约(第3/14页)

“邪恶势力有多么的嚣张!”亨德里克感到一阵畏惧,“他们为所欲为,而又得不到任何报应!世事真像我常演的电影和戏剧中的情节那样。”这是他此时最大胆的想法。他第一次隐约地感到(然而他又不愿公开承认),自己的本性同那骇人听闻的焚烧国会大厦的卑劣心态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

当然,亨德里克最初不愿过多考虑纳粹恶棍的心理状态。他忧心忡忡,得先考虑自己下一步的出路。国会纵火案发生后,在柏林同亨德里克关系密切的一些人被捕了,其中有乌尔里希斯。伯恩哈德小姐放弃了选帝侯大街上那些剧院里的工作,慌慌张张地逃往维也纳。她从那里写信给亨德里克,要求他千万别回德国去。“你的生命危在旦夕!”这是伯恩哈德小姐从维也纳布里斯托饭店给他发出的警告。

尽管亨德里克认为伯恩哈德小姐的话有些言过其实,但他还是忐忑不安。他一天又一天地推迟了动身的日子,无所事事而惊恐不安地在巴黎街头逛荡。他对这座城市很陌生,但又没心情去欣赏她迷人的风光。

这苦涩的几周,也许是他有生以来最最痛苦难挨的几周。他没有见到任何人,虽然知道有几个熟人已经到达巴黎,但不敢去同他们取得联系。他同他们有什么可谈的呢?他们会慷慨激昂地控诉德国所发生的事情,但这无疑会使他的神经更加紧张。而实际上亨德里克的紧张心情正变得更糟糕、更可怕。这些人已经断绝了与国内的一切联系,因为他们痛恨国内的暴君。他们都成了流亡者。“那么我也是其中之一吗?”亨德里克不得不焦虑地问自己,不过他内心深处又竭力地给出否定的答案。

但另一方面,由于他在饭店的客房里,在桥上,在街头和咖啡馆度过许多孤寂的时光,所以心头就涌起一种愠怒的反抗情绪,这是他迄今为止所能迸发出的最好的感觉了。他想,我有必要向那帮凶残的匪徒乞求宽恕吗?难道我就必须依靠他们吗?我不是已经有了国际知名度吗?我到哪儿都能生存,当然不会太容易,但我总能渡过难关。这真让人欣慰!国内乌烟瘴气,但我为自己能主动摆脱它而感到自豪,我将大声疾呼去声援反抗血腥统治的英勇战士。我能做出这样的决定,说明我的心灵是多么的纯洁和高尚!我的生命有了多么新的意义,多么新的尊严啊!

这种慷慨激昂、自我欣赏的情绪,虽然没有持续多久,但当这种情绪涌现时,他就迫切地想要同巴尔巴拉见面,促膝交谈。他曾经称巴尔巴拉为“善良的天使”,现在他是多么需要她啊!然而他已有好几个月没有听到她的消息了,也根本不知道她在哪里。“也许她待在将军夫人的庄园里,对什么也不关心,”他在冥思苦想,“我早就对她预言,她会发现法西斯暴行的诱人的一面。事情已经越来越明朗:他当了殉道者,流浪在这异国他乡,而她也许正在同这些杀人犯和打手开心地聊天呢,如同过去她喜欢和米克拉斯闲谈一样。”

当他孤寂难当时,很想让特巴布公主朱丽叶从柏林到巴黎来。要是重新听到她咯咯的笑声,抚摸她粗糙得像树皮一般强劲的手,他将会何等地精神抖擞、精力充沛啊!离开德国,和特巴布公主朱丽叶一起开始放荡的新生活,啊,这该有多美好啊!难道这不会发生吗?难道这不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吗?他只需向柏林打个电报,第二天“黑色维纳斯”朱丽叶就会到达,穿绿色高筒靴,手提箱里藏着那根红鞭子。亨德里克正做着甜蜜的白日梦,梦的中心人物是特巴布公主朱丽叶。他用醒目的令人兴奋的色彩描绘出他们在一起的生活:他们可以作为一对舞伴在巴黎、伦敦、纽约等地表演舞蹈,并以此为生。亨德里克和朱丽叶是世界上两个最优秀的踢踏舞演员。但跳舞不会让他们永久地满意,亨德里克打算冒点儿风险。一对舞伴可以成为一对骗子手,他在电影和戏剧里经常演社交界的时髦罪犯的角色,如今可以在现实生活中来扮演一下这一类角色,既充满危险又具有不堪设想的后果,这该是多么有趣啊!在这个可恶的社会里到处可见法西斯苍白可怖的面容。同一个野性十足的美女,肩并肩地在这样的社会里去招摇撞骗,是何等诱人的梦啊!几天以来,亨德里克都陶醉在这种美梦里。正当他要给那位黑公主朱丽叶发电报,为实现美梦迈出第一步之时,他收到的一条消息顿时彻底改变了他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