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丈夫(第4/15页)

过去尼科勒塔是去而复返,但这次巴尔巴拉感到她不会再回来了。这次她的行动毅然决然,是不可能再变更了。尼科勒塔认为,她在马德尔身上找到了一个类似她父亲或者在她心目中由父亲所构成的传奇人物。现在她不再需要巴尔巴拉了。她制造的耸人听闻的再造父亲的戏剧性事件,折射出了她全部行动的特点。从此她把自己的一生同她重新找到的父亲、她的新情人联系在了一起。尼科勒塔屈从于马德尔蛮横和暴烈的意志。她一方面桀骜不驯,另一方面又喜欢别人对她发号施令。巴尔巴拉哪里会是这种人呢?她十分要强,从不要求别人的帮助,她自尊心太强,所以连埋怨一声的话也不说。她一声不吭,甚至还像过去那样保持难以捉摸的平静内心。她心想,可怜的尼科勒塔,从此你要单独地过日子了。生活不会一帆风顺的啊,可怜的尼科勒塔!

无论如何,巴尔巴拉没有许多闲暇去考虑她的朋友尼科勒塔的命运。她自己的生活——到了一个陌生城市,在一个陌生的男人身边——这种全新的生活,占去了她的全部时间。她必须习惯和亨德里克生活在一起。一半出于好奇,一半出于怜悯,她对一个男人悲怆凄恻的求爱屈服了,现在的问题是她能不能逐步学会去爱这个男人?巴尔巴拉在问自己这个问题以前,必须回答另一个(她认为是决定性的)问题:亨德里克还爱她吗?他真的爱过她吗?聪明机智和处世阅历,使巴尔巴拉起了疑心。她开始怀疑亨德里克在最初相识的几个星期里所表示的或表演的爱情是否真实。巴尔巴拉现在常常想:我受骗了。看来他是为了自己的前程才和我结婚的,此外,他也需要有一个人陪在他身边,但他从来没有爱过我。也许他根本不懂得爱情……

自尊心、教养、怜悯这三种因素,使她没有把烦恼和失望流露出来。但是亨德里克是敏感的,他已觉察到,巴尔巴拉对他隐藏了真情,她这么做,更多的是出于骄傲,而非出于慈悲。而她虽然聪明,却并没有发觉亨德里克的痛苦。

亨德里克痛苦极了,在巴尔巴拉面前,他表达不出感情,身体也每况愈下。这种情况反复出现,既丢脸又荒唐。他悲叹自己无能。过去,他感情的高潮,心灵的灼热都曾是真实的,或近乎真实的,甚至真实到对他来说不能再真实的地步。亨德里克想,我再也产生不了在《克诺尔克》首次公演后的初夏所具有的那种强烈而纯真的感情了。这次我失败了,我注定以后永远要失败了。我注定一辈子要和朱丽叶这样的女人在一起了……

任何人的自怨自艾,不管多么真诚和痛苦,到了一定的时候或一定的程度就会转化为自我辩解。所以亨德里克搜肠刮肚地寻找反对巴尔巴拉的理由,寻找减轻良心上痛苦的理由,为自己开脱罪责。当他认真考虑时,他就问自己这样的问题:难道不是巴尔巴拉那傲慢的冷冰冰的态度,使他澎湃的感情低落了吗?难道不是巴尔巴拉过于炫耀自己出身高贵、修养良好吗?在她现在常常投来的探索目光里,不是流露着嘲笑、傲慢、盛气凌人吗?这双眼睛,不久前他还觉得是最妩媚可爱的,而现在他开始害怕这双眼睛。在他面前,巴尔巴拉无意之中讲了某些无足轻重的话,而他就会神经过敏,觉得自尊心受到伤害,便产生了坏的联想,以为她是在侮辱他。巴尔巴拉平时的习惯、泰然自若的态度,也会使他在一定程度上失去自制力,觉得受到了侮辱。当他冷静下来细细考虑时,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多么不理智啊!

作为习惯,巴尔巴拉早餐前骑马出去,九点左右回到餐厅,她从外面带进一身早晨新鲜的空气,当然还有迷人的花的香味。亨德里克却双手支撑着脑袋坐在那里,面容苍白,显得疲倦和不快,身上的那件睡衣越来越破。这时,他已不能强露欢颜并使双眼发出诱人的闪光,只是连连打着哈欠。“看来你还没有睡醒啊!”巴尔巴拉愉快地边说边把一只生鸡蛋打在酒杯里,她早餐时习惯用这种方式吃鸡蛋:把蛋打在玻璃杯里,加上盐、胡椒、英国辣酱油、番茄汁和少许油。亨德里克冷冰冰地反驳说:“我相当清醒,早就开始工作了。例如,我已给当地的商店打过电话,因为我们在那里有一大笔钱未付,人家已等得不耐烦了。请原谅我不能一清早就给人一种朝气蓬勃的面貌。我要是每天能像你那样去骑马,也许我会比你显得更有魄力。但是,我担心恐怕你也无法使我拥有这种贵族才有的高雅情调。我年岁已大,改不了啦,我出身的那个阶层,很少接触这种高尚的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