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巴尔巴拉(第2/12页)

举行婚礼的前两天,尼科勒塔来到德国南方一个小小的大学城。布鲁克纳的家住在那里,尼科勒塔的出现,使当地人十分注目。一天以后,亨德里克也到达了这里。他先到汉堡去取了定做的燕尾服,在车站上告诉巴尔巴拉的第一件事,便是他的燕尾服美极了,还说可惜这套衣服是赊的账。他不停地笑,内心有点儿紧张。他的皮肤被晒黑了,穿着一件有点儿紧身的浅色夏季服装,玫瑰红的衬衣,银灰色的软毡帽。他们越接近布鲁克纳家的别墅,亨德里克笑得越发不自然。巴尔巴拉觉察到,亨德里克害怕见到她的父亲。

枢密院顾问在屋外的花园里等候这对年轻人。他在向亨德里克表示欢迎时,竟然把腰弯得如此低,如此隆重,使人不得不猜想,这是在故意嘲讽。他的外表非常高贵气派,且眼光机敏,所以给人一种震慑力量。他前额布满皱纹,长鼻子微微弯曲,面颊犹如用珍贵的发黄的象牙雕刻而成,棱角分明,嘴唇上盖着一层厚厚的灰白小胡子。也许是上唇和鼻子之间距离稍显大了点儿,这脸部特征使人联想起哈哈镜里映出的变形的面孔,或者是出自蹩脚画匠之手的男人肖像。下巴也长得出奇,上面也长着胡子。乍一看,枢密院顾问似乎留着山羊胡子,实际上,他的胡子并没有长得超过下巴,而是因为下巴太长,以致给人以长山羊胡子的错觉。

细巧的脸形,外加为人德高望重,使人对他既敬畏,又觉怜悯。在他的这张脸上,出人意料的是那对深邃、柔和、黛蓝色的眼睛。亨德里克从巴尔巴拉的眼睛中早已领略过这种深得近黑的黛蓝色。不过,做父亲的那双眼皮经常是沉重地耷拉着。他目光友善,但看人时已有点儿朦胧。与此相反,女儿的目光,则清亮明朗、率真坦诚。

“亲爱的赫夫根先生,”枢密院顾问说,“认识您我很高兴。您一路都好吧!”

他的发音非常清晰。这种清晰有别于尼科勒塔那种怪声怪气的咬字。枢密院顾问遣词造句都用最清晰的发音,生怕吞掉一个音节或有哪一个音节发音不清。人们平时说话,字句的最后一个音节往往被忽略,而到了枢密院顾问那儿,却受到珍惜,从不废弃,并得到了精确的发音处理。

亨德里克觉得十分不自在。在他决定做出一副庄严的表情之前,来了个微微一笑,笑得稀奇古怪,叫人起鸡皮疙瘩。以前在汉堡艺术剧院欢迎多拉·马丁时,他也有过这种动作。当巴尔巴拉不安地望着他时,枢密院顾问对亨德里克妙不可言的表情,似乎并没注意。父亲的态度端庄得无可挑剔,并显得慈祥。他以亲切的礼仪请这对年轻人进入室内。巴尔巴拉对她父亲礼让,请他先走一步,枢密院顾问对巴尔巴拉说:“孩子,你先进去,引导你的朋友,告诉他那顶漂亮帽子应该放在哪里。”

他们走进半暗半明的前厅,里面有点儿凉爽。亨德里克肃然起敬,深吸一口室内空气。桌上和壁炉架上,都有花瓶,瓶中鲜花吐香,混杂着书的高雅香味。四壁的藏书,一直堆放得连到天花板。

亨德里克被领着走过几个房间。他喋喋不休地讲话,借此表示他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不过,他确实对眼前富丽堂皇的布置没有什么感觉。只有个别东西会引起他的注意:一条令人望而生畏的大狗,狺狺地立了起来,在受巴尔巴拉抚摸后迈着庄严的步伐走开了;一幅已故母亲的肖像画,画中的女子梳着高高的老式发型,慈祥地注视着生者;一个年迈的女仆,也许是女管家——个子矮小,亲切、健谈,穿着一条长得出奇、浆得笔挺的裙子。她向年轻女主人的未婚夫行了一个屈膝礼,并同他热烈地长时间握手,接着就同巴尔巴拉细说家务琐事。亨德里克惊奇地发现巴尔巴拉竟然亲自处理家中事务的各项具体细节,并熟悉烹调和园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