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舞蹈课(第4/8页)

“特巴布公主朱丽叶,你在哪里?”

一个怒气冲冲的低沉的声音,从黑暗的一角回答他:“你这头猪,我在这里哪,能到哪里去?”

“哦,谢谢,”亨德里克仍然轻声细气地说,他低着头站在门口,“是啊,现在我可看到了你……我见到你感到很高兴。”

“几点啦?”女人在角落里喊道。

亨德里克哆哆嗦嗦地回答:“我想,大约四点钟。”

“大约四点钟!大约四点钟!”始终躲在角落里不露头的女人嘲笑说,“真逗!真精彩!”她带着很重的德国北部的口音扯着嗓子喊,像一个惯于酗酒、抽烟、谩骂的水手。

“四点一刻。”她突然低声地说。她用这种预兆不祥的令人战栗的低沉声音要求他,“你不愿朝我走得更近一些吗?海因茨,只走近一点点。不过,你得先把灯打开!”

亨德里克听到“海因茨”这个称呼时,像挨了当头一棒,不由得蜷缩成一团。他不允许母亲和其他任何人使用这个称呼,只有朱丽叶敢这样喊他。除了朱丽叶以外,在这座城市里谁都不知道他的真名叫“海因茨”。是在哪一个甜蜜和轻率的时刻,他向朱丽叶泄露了这秘密的呢?十八岁以前,大家都用“海因茨”这个名字称呼他。直到他立志要成名当演员时,就改用了“亨德里克”这个高雅的名字。要使家里的人都接受并习惯用这个不平凡的、高雅的名字称呼他,可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许多信件,凡是以“亲爱的海因茨”开头的,都没有得到答复。直到后来,妈妈和妹妹也终于习惯了新的称呼。在年轻的朋友中,有人坚持称他“海因茨”,他就断然中止友谊。他的伙伴们喜欢揭他的老底,从他过去平淡的一生中挑出些使他难堪的逸闻来挖苦、哄笑他;所以他并不爱同这些伙伴们打交道。“海因茨”已经死了,“亨德里克”正在崛起。

青年演员亨德里克同中介、剧院院长和报社评论员都激烈地争吵过,要求他们把他自己起的名字拼写正确。当他一旦看见节目单上或剧评上把他的名字写成“亨里克”时,就会气得直哆嗦。他自己创造的名字中夹着一个“德”字,可这个小小的“德”字,对他却有着特殊的、奇妙的意义:如果他能使全世界毫无例外地都承认他是“亨德里克”,那么他的目标就达到了,他已经被“培养成人”了。对野心勃勃的亨德里克·赫夫根来讲,名字不仅是人的代号,还意味着负起的责任和义务。尽管如此,他现在依然容许朱丽叶从黑暗的角落里气势汹汹地用他所痛恨的旧名“海因茨”来称呼他。

他乖乖地听从她的两点吩咐:伸出手去开灯,强烈的灯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他低着头向朱丽叶挪近几步,走到距她差不多一米时停住了。“这不行,”朱丽叶用一种沙哑的令人十分不安的亲昵之声,轻声地说道,“再近点儿,亲爱的!”

由于他站着不动,朱丽叶就开始引诱他,像一个人用爱抚的声音把一条狗诱到身边,而后狠狠地揍它一顿那样。“过来呀,宝贝儿!走到跟前来,别怕!”他仍旧纹丝不动,一直低着头,肩膀和胳膊向前耷拉着。他的太阳穴随着心脏一起跳动。他那胀得大大的鼻孔使劲地吸入低劣的甜得过分的香水味儿,这种香水味儿使人既兴奋又难堪,同另一种更具刺激性的气体——人的汗臭味——混合在一起。

他畏葸不前的可怜相,装的时间过长便会使那女人感到无聊和生气。她突然霹雳般大声愤怒地说:“别吓得屁滚尿流似的站在那儿!抬起头来,你这家伙!”她又威严地补充了一句,“正面看着我的脸!”

亨德里克慢慢地抬起头来,太阳穴周围绷紧的线条更加深了。由于高兴或是由于害怕,苍白的脸上,那双绿蓝色的眼睛瞪大了。他一声不吭,凝视着特巴布公主朱丽叶——他的“黑色维纳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