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西山回来以后,两天内恰巧都碰到学校里开自治会,所以没有去看沁珠,哪里晓得她就在那一天夜晚生病了。身上头上的热度非常高,全身骨节酸痛,翻腾了一夜,直到天亮才迷迷昏昏地睡着了。寄宿舍的王妈知道她今天第一节便有功课,等到七点半还不见沁珠起来。曾两次走到窗根下看动静,但是悄悄地没有一点声息,只得轻轻地喊了两声。沁珠被她从梦里惊醒,忍不住“哎哟”地呻着。王妈知道她不舒服,连忙把头上的簪子拔了下来,拨开门的闩子,走进来看视。只见沁珠满脸烧得如晚霞般的红,两眼蒙胧。王妈轻轻地用手在她额角上一摸,不觉惊叫道:“吓,怎么烧得这样厉害!”沁珠这时勉强睁开眼向王妈看了一下,微微地叹了一口气道:“王妈你去打个电话,告诉教务处,我今天请假。”王妈应着匆匆地去了。沁珠掉转身体,又昏昏地睡去,直到中午,热度更高了,同时觉得喉咙有些痛。她知道自己的病势来得不轻,睁开眼不见王妈在跟前,四境静寂得如同死城,心里想到只身客寄的苦况,禁不住流下泪来。正在神魂凄迷的时候,忽听窗外有人低声说话,似乎是曹的声音说道:

“怎么,昨天还玩得好好的,今天就病得这样厉害了呢?”

“是呵……我也是想不到的,曹先生且亲自去看看吧!”

“自然……”

一阵皮鞋声已来到房门口了。曹匆匆地跑了进来,沁珠懒懒把眼睁了一睁,向曹点点头,又昏沉沉地闭上眼了。曹看了这些样子,知道这病势果然来得凶险,因回身向王妈问道:

“请医生看过吗?”

王妈摇头道:“还没有呢,早上我原想着去找素文小姐,央她去请个大夫看看,但是我一直不敢离开这里……”曹点头道:“那么,我这就去请医生,你好生用心照顾她吧!”说完拿了帽子忙忙地走了。

这时沁珠恰好醒来,觉得口唇烧得将要破裂,并且满嘴发苦,因叫王妈倒了一杯白开水,她一面喝着一面问道:“恰才好像曹先生来过的,怎么就去了呢?”

“是的,”王妈说,“曹先生是来过的,此刻去请医生去了,回头还来。您觉得好些吗?”沁珠见问,只摇摇头,眼圈有些发红,连忙掉转身去。王妈看了这种情形,由不得也叹了一口气,悄悄走出房来,到电话室里打电话给我,当她在电话里告诉我沁珠病重,把我惊得没有听完下文,就放下耳机,坐上车子到寄宿舍去。

我走到门口的时候,正遇见曹带着医生进来,我也悄悄地跟着他们。那位医生是德国人,在中国行医很有些年数,所以他说得一口好北京话。当她替沁珠诊断之后,向我们说,沁珠害的是猩红热,是一种很危险的传染病,最好把她送到医院去。但是沁珠不愿意住病院,后来商量的结果,那位德国医生是牺牲了他的建议,只要我们找一个妥当的负责的看护者,曹问我怎么样!我当然回答他:“可以的。”医生见我们已经商量好,开过方子,又嘱咐我们好生留意她病势的变化,随时打电话给他。医生走后,我同曹又把看护的事情商量了一下,结果是我们俩轮流看护,曹管白天,我管黑夜。

下午曹去配药,我独自陪着昏沉的病人,不时听见沁珠从惊怕的梦中叫喊醒来。唉,我真焦急!几次探头窗外,盼望曹快些回来——其实曹离开这里仅仅只有三十分钟,事实上绝不能就回来。但我是胆小得忘了一切,只埋怨曹。大约过了一点多钟,曹拿着药,急步地走进来时,我才吐了一口紧压我心脉的气,忙帮着曹把药喂到沁珠的嘴里。

沁珠服过药后,曹叫我回学校去休息,以便晚上来换他。我辞别了他们回到学校,吃了一些东西,就睡了。八点钟时我才醒来,吃了一碗面,又带了几本小说到沁珠的地方来。走进门时,只见曹独自坐在淡淡的灯光下,望着病重的沁珠出神。及至我掀开门帘走进来时,才把他的知觉恢复。我低声问道:“此刻怎么样?”“不见得减轻吧!自你走后她一直在翻腾,你看她的脸色,不是更加焦红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