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们(第2/3页)

快六月了还在下雪,这倒没什么奇怪的。奇怪的是,雪是从哪里来的?

抬头一看,傍晚的天空蓝幽幽的,只有几团薄薄的絮状云雾。

我们又一起扭头向西北方向看去,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但天边的余晖兀自燃烧着层层叠叠的云霞,通红一片——雪是从那边来的!

是的,它们并非从天上垂直落下,而是如斜阳一般横扫过大地,与大地平行而来……太不可思议了!太奇妙了,真是从未曾经历过这样的情景!

身边的城里亲戚也一时闭上了嘴巴。我们俩呆呆地站在空旷的大地上,面向西方,迎着笔直掠过来的雪花,看了好一会儿。

空气清新,天空晴朗,好像有风,又好像没有风。如果有风,更像是雪飞翔时拖曳出来的气流。这场雪虽然不是很浓密,但大片大片地迎面而来,逼着眼睛直飞过来,极富力量——好像我们身后的地方不是东南方向,而是无尽的深渊……好像地心引力出现了微妙的转移……我忍不住回头望——天啦!

在身后,在东方不远处的空地上,一朵云掉了下来!它掉到了大地上和地面连到了一起!此时我们再急走数百步就能直接走进那朵云里!

我只在山区见过停在身边的云,从来没有在平原的大地上见过。

据我目测,那一大团云有一两亩地大的面积,有两棵白杨树那么高,在暮色中泛着明亮的粉红色。我越看越觉得冷,想跑进云里看一看的想法迅速消失。面对真正的奇迹时,是没法维持好奇心的。再说,突然涌上全身的寒意让人害怕。我连打几个冷战,裹紧衣服,拉着这个女人走了。一路上她继续不停地说这说那,但我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一回到家,这个女人就迅速消失,此后再没见过她。

至于雪呢,也只飘了十几分钟就恢复正常了,开始慢悠悠地从上往下飘。半个小时后完全停住,落在地上的迅速化去,梦一样结束。天边的云霞也渐渐熄灭,天黑了。

就是这一天的黄昏,妈妈骑马去喀吾图小镇拜访亲戚,说晚上不回来了。这一天的晚餐,我们三个决定吃粉条。粉条是大毡房那边分给我们的,只有很少的一小把,我们三个吃还紧巴巴的。加上毡房刚刚落成,又乱又局促,于是谁也不希望晚上来客人(哈萨克人有与客人分享食物的礼性)。偏偏这几天大毡房那边由于拖依的关系,人来人往的。客人们总是一顶毡房一顶毡房地挨个串门子,认不认识都会掀起门帘往里瞅一下。瞅到有人在的话,就径直走进来一脚踩上花毡坐着了。这也的确理所应当。于是这两天我从早到晚都在不停地烧茶,连出去捡牛粪的时间都没有了。

尤其是一些小伙子,把我们这个小毡房当成打扑克牌的好地方。因为其他毡房都有老人,当着老人的面打牌,未免失礼。

总之这顿晚餐做得相当艰难。好狗班班一叫,我们三个一起跳起来七手八脚地盖锅盖、收锅子、藏筷子,再迅速拎一只茶炉压住炉火。好在大部分时候只是虚惊。

等香喷喷的芹菜炖粉条端上桌后,就更危险了。我们每吃几口,就竖着耳朵听一阵。

不幸的是这时真的来人了!脚步声已经到了毡房后面,有人在喊:“斯马胡力在吗?”卡西二话不说,利索地把盛粉条的盘子倒过来往锅里一扣,端起锅塞到面粉口袋后面,再顺手从同样的地方掏出一只干馕放到餐布上一刀一刀切了起来,装作刚刚开始用餐的样子。我也迅速收起筷子藏在矮桌下。斯马胡力什么也没做,边擦嘴边看着我们笑。

进来了两个年轻人,打完招呼后就直接踩上花毡坐到餐桌右侧。卡西若无其事地摆碗斟茶,压低嗓门,有礼节地回答他们的问话。我看到其中一人的茶碗边还粘着一根粗大的粉条,便极力忍着笑拼命喝茶。接着又看到餐布上的干馕块和包尔沙克间还有放过菜盘子的圆形空缺,而面粉袋子后露出了大半个锅和盘子一角——那里怎么看也不像是放锅的地方……至于满房间弥漫的芹菜味儿就更不用说了,我怀疑这两个人正是闻到这股味道才上门做客的,怎么可能啥也察觉不到!他俩吃得缓慢而犹豫。那馕实在太硬了,我上午偷偷掰了一块喂班班的时候,手指还被馕块茬口划破了一条血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