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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电报,曹辉的父亲常武看到“病危”两个字,就知道父亲不行了。简单地收拾下行李,连队的吉普车一路颠簸地把他送到了成都。上了火车,车厢里人不多,很多人躺在座位上。而常武喜欢笔直地坐着,靠着窗口。他常听人说,也在报纸上看到过,这条线很乱,经常有匪徒亮出刀子劫钱。但他一次没碰到,这次也是。车厢里很安静,只是不时有人过来神秘兮兮地向他推销东西,电动剃须刀、裸体扑克什么的,大概是从南方到了成都,再从成都散开去。

他已经三年没回家了,不知老婆孩子怎么样了,他想他们。其他人谁都不想,包括他即将离世的父亲。当初他就是因为讨厌这个家才去当兵的。他希望,假如他爹死去而不通知他,等他探家时到坟头上看看就可以了。但这是不可能的。连队的日子他也过厌了,枯燥、刻板、累,他真想去前线打一场漂亮的仗,他扫死敌人,敌人也扫死他。

火车上的这段时间给了他短暂的自由,窗外的景色,倏忽而过。车过秦岭的时候,常武靠着椅背,打起了瞌睡。蒙眬中,常武感觉一只飞虫在他耳边转来转去,不是苍蝇,比它要大,更像一只蛾子,盘旋一阵之后,结果飞到了他的喉咙中,一咳嗽,就醒了。窗外,天色已晚。常武起身去水房接了杯热水喝。常武点上一根烟,茫茫的夜色中,他希望火车永远在路上,开不到头。此刻,火车正像他希望的那样,在永远地开着,没有尽头,不知疲倦。

快到郑州时,一个年轻女人走过来叫常武照看一下孩子,她要去趟厕所。常武同意了,一手接过了前者怀里的婴儿。可等了半天,也不见那女人再过来。常武就抱着孩子挨个厕所挨个车厢地找,但是找了也白找,因为他已记不得那女人的模样了。很多人都拿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常武想起座位上的行李,又赶紧折回去,弄得身上冒了汗。行李还在,座位上多了个包袱,有奶粉、奶瓶、尿布、几件婴儿的衣服,显然是刚才那女人留下的。

列车员过来时,常武跟他解释了刚才发生的事,边上还围了几个人。列车员说:“你不要这样看我,我家里不缺人,我跟你说,我家里什么都不缺,就缺钱。”常武说:“我不是这意思,我不知道怎么办。”有人问:“看看是男孩还是女孩?”众人瞧了,是女孩。列车员就说:“卖都不值几个钱。”边上的人七嘴八舌,有的建议常武养着,有的建议送福利院,还有个学生模样的人说,就让孩子待在火车上,让她一生都待在火车上。

小家伙哭了,给她喂了奶,又眯眼睡去。常武看着她,干干净净的,长得也不算丑,身上还散发出婴儿特有的奶香味,呼吸跟只小猫一样。他想起当初儿子出生时,他根本没抱过,那种初为人父的激动心情还没真正地体味过。现在他抱着她,真的产生了一种想法,把这孩子抱回家养活使她长大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