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路

大三那年暑假,我在学校待了几天就回家了。我没钱跟同学结伴出去游玩,也没打算考研。父亲已经退休,母亲没工作,我每年的高额学费让他们颇为费神,同时也让我羞愧难当。我想尽快把单调而枯燥的四年大学生活结束掉,找一个挣钱的工作回报父母。我想我已经懂事了。当我实在受不了学校的伙食和闷热天气的时候,我就毫不犹豫地上了火车。

我家住在松河中学,父亲在那里当了一辈子老师,又在那里跟母亲把哥姐和我生了下来。回到家,父母自然很高兴,然后就说我瘦了。他们想尽办法给我补充营养,但是我吃得不多。因为天气实在是太热了。听到我的抱怨,母亲就说,买空调当然可以,但你下学期还要交学费,况且你也快找工作了,说不定什么时候需要用钱呢。她说着,额头上的汗水就挂了下来。作为父母,他们考虑得可真是长远,始终把我的学业放在心上,这样一来我也就不把空调放在心上了。白天如果同学来找,我就陪他们出去玩或者一起去松河游泳,但更多的时候我愿意一个人去游。剩余的时间都在家里,不是看电视就是睡觉。书是懒得翻一页,我不得不承认,相对于现在,高中时候可勤奋多了。

如果没有好看的电视节目,尤其是晚上,我就从家里出来到巷口的小卖部门前的空地上转一转,听他们说闲话。小卖部是学校后勤科胡科长开的。一放暑假,因为没有学生的光顾小卖部的生意自然清淡多了。但老太太们喜欢到这个地方扇着扇子聊天,她们觉得比家里热闹。母亲和徐老太太是常客。徐老太比母亲大十多岁,曾经在学校食堂做过饭。她的丈夫宋老师前些年去世了,子女也都成了家,只有她一个人守着两间空屋子。母亲、徐老太,还有胡科长的老婆,晚上经常聊得很晚。而徐老太总是最后一个回家。有些人买东西时站在旁边听一会儿就走了,他们觉得这么热的天还有什么好聊的。而她们都有相同的背景,早年跟随丈夫进城,都是家庭主妇,自然有很多共同的闲言碎语。

父亲也时常到小卖部坐一坐,他喜欢把报纸电视上的时事新闻跟胡科长交流一番,当然他们也会发表各自的看法,俨然两个政治家在对话。女人们不关心政治,她们有她们的话题。因为我的加入,她们的话题就引到我身上。胡科长的老婆问我谈了对象没,我说没有。她们就说早谈对象不好,会耽误学业。徐老太说,孩子蹿得真是快,才几年的光景就这么高了,直夸我有出息。母亲显得很谦虚,但实际上她一直在炫耀自己。三个孩子都是大学生,两个已经毕了业,振华(我哥)留在了省城,振明(我姐)在松河市税务局。这自然是徐老太和胡科长的老婆所不能比的。徐老太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上到高中就参加了工作,现在正面临下岗,二儿子技校毕业却不务正业,整天不见人影。虽然胡科长的儿子还小,过了暑假就升初三,可那小家伙是个榆木脑袋,死不开窍,看来也没多大的前景。母亲安慰胡科长的老婆说,孩子还小,现在从哪儿看呢。然后母亲话锋一转,说起了更让她们高兴的事情。她说振华在省城干得不错,马上就要提处长了。她还说振华跟振明商量好了两兄妹凑钱给家里装台空调,但硬是让她给压下了。徐老太和胡科长的老婆听了连说,孩子真是有本事,真是孝顺。她们谈不上高兴,只是羡慕,同时她们的语气也透露出各自的悲凉之情。

母亲回到家里。我对她说,我哥还没提呢,你说你有什么可炫耀的;就是提了,你又有什么可炫耀的呢。母亲感到不解,我也没怎么炫耀呀,我说的是事实嘛,这是你哥打电话亲口讲的。这时父亲插嘴说,你哥说都已经考察过了,肯定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我对此不屑一顾,说,就这点破事你们有什么可抖搂的,真是庸俗不堪,再说只是个副处而已。庸俗不堪的母亲说,早晚要提正处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