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汤爱情(第2/4页)

黑暗的楼下,地上有六七个空啤酒瓶,高悬的路灯晕成鹅黄色,像一盏正在煨汤的炉火。念念家在一条深巷里,门口有一条无声流淌的河,河边有落尽花瓣的枯树枝,草丛已经枯黄。这样的夜晚空气中只有风,没有一丝水分,像地下煤窑那样寒冷。扯淡往巷子口走了100米,巷子口是一只野兽的大嘴,你看不到,但能闻到血糊糊的喉。

一声嘶吼,扯淡大喊,好啊,我他妈为你尿一个。

扯淡说,你看不到我吧,没事,我尿大声点,你就知道我在这里,我哪儿也不去,你别怕啊,这儿有棵桃花树,我正对着它滋尿呢,来年春天它开了花,你会想起曾经有一个玉树临风的少年,在这里尿过,这样的夜晚血气方刚,我们的未来大气磅礴。

就是这样的男人,高大、粗野,不见得特别帅,在小寒的夜晚在室外挨冻,像公熊般喘息,有他在身旁,再不用害怕裹紧了大衣的路人和巷子深处无尽的黑暗。他有一些可以让女人崇拜的才华,又愿意显露自己的孩子气,哪怕再蠢,也能害女人的心发起浪,一层层地荡。

所以念念觉得感动,感动的两个人迷醉地分享啤酒、过去、梦想。城市那么大啊,人们匆匆走啊,突然有一个能够坐下来听你说话的人,扯一些已如流沙逝去的东西,然后爱情从此时降临。

爱情开始的时候,往事和旧人,哪一次不是被一股脑地掀开、翻扯、说给新人听。

念念和他,暖气和冬夜,日光灯和电话。

扯淡一次打来一通很长很长的电话,她欣喜若狂地拿起手机。

扯淡在那头淡淡地问:“你干吗呢?”

“什么也没干呀。”

“你丫扯淡。”扯淡说完这句,念念和他一起在电话里大笑。

中间他们聊到爱情。扯淡说,我和你说,我爱过一些女人,她们总爱问我会不会记住她们,我说会的,但我真正不会忘记的,是那个从来没有问过我的女人。

“贱兮兮的,你们文艺男。”念念故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其实是电影台词,我刚看完,你知道吗,我觉得很好,说得特别对。”

挂了电话,又关了灯,念念躺在床上,房间里大部分被黑色吞没,仅有些许白晃晃的光,照得念念身体发亮。她觉得自己是一只兔子,于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从湿漉漉的沼泽走到原始森林里,在月光下躺平,小兔子的心跳得扑通扑通响,眼睛却扑棱棱地晶晶闪着光。兔子再也不怕森林里的野狼、灰熊、果子狸,兔子怕森林记不住她,兔子想,我即使再喜欢森林,也不能问它,你喜欢我吗?你喜欢我什么?你会记住我吗?没有我你会死吗?

就像扯淡说的那样,太傻了。

一定会有一个时刻,终究会燃起大火,扯淡将主动告诉她——他和她吃火锅,一起喝酒,为她尿在桃花树下,打来电话,还有犯蠢,就是因为喜欢她。念念想起冬夜里的鱼汤,待到那时,她想象自己正如那一大锅翻滚的汤,灼浪一股一股袭来,升腾一些白汽,扑往扯淡的眼睛。

扯淡,你知道吗?

扯淡说两个人吃火锅不过瘾,冬天得三个人围一个铜锅,抢着吃才有劲儿,一盘猪脑就那么一点,手快有,手慢无,自古有云什么来着?争来的饽饽吃得香。

一口铜锅端上来,大葱、番茄片、蘑菇泡在白汤表面,白汽突突往上蹿,穿过霭霭的水雾,念念见到了若非。若非是扯淡的同事兼好友,长一张娃娃脸,身上一股淡淡的硫磺肥皂香,脑旋儿翘了一缕毛。若非扯下围巾:念念,幸会,总听扯淡提到你,人如其名,今晚过后就念念不忘。

若非夹了一大筷子羊肉卷,在汤里涮了涮,直到沸水滚响,才夹给她。“那句很俗的话怎么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你看,铜锅响了,可以开吃了,由此可见我说得真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