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萨里姆如何得到了净化(第6/11页)

自从印巴分治以来,沼泽地一直是“有争议的领土”,虽然,实际上双方都并无心多做争执。沿着北纬二十三度线这一非正式的边界线的小山冈上,巴基斯坦政府建立了一系列的哨所,每个哨所配备六名士兵和一盏信号灯。一九六五年四月九日,有几个这样的哨所被印度军队占领了。一股巴基斯坦部队,我表弟扎法尔也在内,被调往这一边界守卫了八十二天。沼泽地战争一直拖到七月一日方告结束。事实就是如此,但其他所有的问题便不那么清楚了。因为在左右着当时所有事件的幻象和谎言的双重遮掩之下,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的,尤其是在变幻无常的沼泽地那边的事情……因此我将要叙述的故事(这其实是我表弟扎法尔讲的)其真实性很可能不比其他任何说法差。我说任何说法,那就是说,官方正式宣布的除外。

……年轻的巴基斯坦士兵进入到这一沼泽地带,个个额头上都直冒冷汗。这里的光线也绿茵茵的,带着海床的色彩,使他们不寒而栗。他们讲述了一些故事,更使自己胆战心惊。这其中有在这湿地里发生的可怕的传说,眼睛闪闪发亮的海中怪兽,还有鱼头人身的女人,她们躺在海边,头藏在水下呼吸,只露出半截跟女人一模一样的下身在岸上,引诱粗心大意的男子性交,男人一上去则必死无疑,因为大家都知道没有哪个爱上这种怪物的人能够得以生还的……因此,在他们抵达哨所作战时,这些十七岁的孩子早就是一群吓瘫了的乌合之众,一交火准会被消灭干净。幸而对方——印度士兵比他们来得更早,受到沼泽地绿色空气的影响更长。因此,在这个充满了巫术的地方打的是一场疯狂的战争,交战双方都以为看见鬼神显灵帮助敌方作战。但最后,印度军队投降了,他们当中许多人彻底崩溃了,痛哭流涕地说,谢谢老天,总算完了。他们说是夜里看到长着一身脂肪的大怪兽在哨所周围乱爬,半空中还可以看到落水鬼,他们戴着海草编成的花环,肚脐上挂着贝壳。

而我表弟亲耳听到这些投降的印度士兵在说:“这些哨所反正没人驻守,我们见到里面是空的,便走了进去。”

对奉命坚守哨所等待后援部队接应的年轻的巴基斯坦士兵来说,哨所空无一人的秘密起初似乎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我表弟扎法尔中尉发现,在他和另外五名士兵坚守哨所的七个昼夜中,他的膀胱和肚皮歇斯底里地老是不断排泄。夜里只听见女巫的尖叫声和叫不出名字的怪物在黑暗中“咝咝”地爬动。这六个年轻人吓得屁滚尿流,再也没人讥笑我表弟了,因为人人的裤裆里都是湿漉漉的。在令人毛骨悚然的最后第二夜中,一个士兵恐怖地低声说:“听着,伙计们,我宁可不要饭吃,也还是他妈的要从这里溜掉!”

士兵们在沼泽地里满头冷汗,吓成了一摊泥。就在最后那天夜里,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他们看见黑暗中一队鬼怪朝他们走来。他们这个哨所离海岸最近,在绿茵茵的月光下他们看到了鬼船那幻影样的船帆。尽管士兵们吓得尖声大叫,鬼怪军队还是毫不留情地冲了上来,这些妖魔扛着盖了苔藓的箱子,抬着遮得密密的奇怪的担架,上面堆得高高的不知是什么东西。鬼怪冲进门里,扎法尔跪倒在地,语无伦次地不住求饶。

首先走进哨所的鬼怪缺掉几个牙齿,皮带上挂着一把弯刀。他见到茅屋里只有几个士兵,气得眼睛里直是冒火。“见鬼!”鬼头儿说道,“你们这些人妈妈的在这里干什么呀?不是给你们付了一大笔钱吗?”

不是鬼怪,是走私贩子。六个年轻的士兵发觉自己处在一种极其丢脸的恐惧处境之中,尽管他们想要挽回自己的名誉,但这种羞辱使他们永无翻身之日……现在,我们说到关键之处了。这些走私贩子是在谁的名义下行动的呢?走私贩子的头儿嘴里说出了谁的名字,使我表弟恐怖地睁大了眼睛呢?有个人先是在一九四七年趁印度教徒逃亡之机聚敛了一大笔财产,现在每逢春夏天组织走私货船,通过不设防的沼泽地再走私到巴基斯坦的大小城市,使财产越来越多,这个人是谁呢?指挥着这个幻影似的军队的将军,长得像是潘趣乃乐,说话声音又细又尖,这个将军是谁呢?……但是我还是只谈事实。在一九六五年七月,我表弟扎法尔回拉瓦尔品第他父亲家里度假。一天早上他慢慢走到父亲房间里去,压在他心头的不仅有他儿时受到的成千上万次羞辱和殴打,不仅有他自小到大的遗尿毛病,还有他完全明白他父亲应该为沼泽地里发生的一切、为扎法尔·佐勒非卡尔跪在地上语无伦次地求饶这件事负责。我表弟看到他父亲坐在床边上的澡盆里,他用走私贩子那把长长的弯刀抹了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