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4/9页)



  后来,雨下大了,她睡着了。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身上的衣服差不多全干了,皱巴巴的像咸菜。她起来,看到里面有浴室,她就进去洗了个脸。镜子里的人苍白憔悴,就像是孤魂野鬼一般,其实她本来就是孤魂野鬼,活着亦不过如此。

  她没找到自己的鞋,越是赤脚走出房门。走廊里全是地毯,走上去无声无息,可以望见挑高进深的客厅。

  楼下十分安静,没有人。

  诺大的别墅显得十分空阔,她拐了一个弯,那里有扇门,门后似乎有微小的声音。

  她推开门。

  西式厨房前有设计独特的中庭采光,别致的下沉式庭院里,种了一株极大的丹桂。雨水将丹桂的叶子洗得油亮油亮,映在窗前,仿佛盈盈生碧。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没有任何表情,然后又转过头去继续。

  她的视线模糊,在朦胧的金色光晕中,依稀可以看见他的侧影,眉与眼都不甚清晰。

  可是他不在了,这不是他。

  她明明知道。

  就如同明明是夏天,可是晨雨点点滴滴,落在丹桂的叶子上,却像是秋声了。

  他随手将面包片搁到盘子里,涂上果酱,然后把盘子推到她面前,走到冰箱前去,打开面包,又为自己烤了两片。

  厨房里的原木餐桌很宽又很长,早晨刚送来的新鲜插花被他随手搁在餐桌中央,挡住他的大半张脸,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她很努力地把面包吃下去,刀叉偶尔相触,发出细微的叮当声。

  两个人都十分安静,外头的雨又下起来,滴滴答答,落在中庭的青石板上。

  她鼓起勇气,抬起头来:“求你一件事,可以吗?”他原本以为她会开口要那套房子,结果出人意料,并没有。

  她和邵振嵘,曾经助养了偏远海岛上一所希望小学的几个贫困孩子上学,那几个懂事的孩子几乎每个月都给他们写信。过年的时候孩子们写信来,央求她寄和邵振嵘的一张合影过去,孩子们一直盼望可以亲眼见见她和邵振嵘。当时她就和邵振嵘在回信中说,等小邵叔叔休假的时候,一定要去看他们,带着照相机,跟他们拍很多照片,等他们长大后再看。

  “能不能陪我去看看孩子们,就这一次,不会耽误你很久时间,你和振嵘很像……他们不会知道……”她喃喃地说,“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说……我要是说,振嵘不在了……这么残忍的话,我自己都没有办法接受……”她把头低下去,可是没有哭,嘴角反而倔强地上扬,仿佛是一点凄凉的笑意。

  他看了她一眼:“你揽的事还挺多的。”

  “我们本来打算资助这些孩子直到大学,可是现在……反正我会供他们读下去。”她抬起眼睛,看着他,“就只麻烦你这一次,我保证以后再不会给你添麻烦,这是最后一次。”

  她乌黑的大眼睛看着他,并没有哀求的神色,也不显得可怜,眼睛中只有一种坦荡的明亮,就像她并不是在请求他,而只是单纯地在寻觅帮助。本来他一直觉得她可怜,可是有时候,她偏偏又出乎他的意料。

  他沉默不语。

  三天往返有点紧张,可是时间勉强也够了。杜晓苏没什么行李,却买了一大堆文具画笔之类的东西,还买了不少课外书,竟然装满了一个五十公升的登山包。下了飞机又冒雨转车,行程非常艰苦,一直在路上颠簸,最后还要过两次渡轮。到海上已经天黑了,又换了更小的渔船去岛上。本来就在下雨,风浪很大,渔船很小,她晕船,吐得一塌糊涂,蹲在船舷边不敢站起来。他拿了瓶谁给她,因为经常出海钓鱼,所以比她适应很多。只看她蹲在那里,抱着拉网的绳子吐了又吐,却一声不吭,既不叫苦,也不问还有多远才可以到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