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北京平民

北京人一生下来便有一种优越感,这种优越感很历史了。天子脚下,家住皇城根,北京人没有理由不优越。

外地人初到北京,对北京人的目光和口气一定很不满意,甚至有些吃惊。北京人在外地人面前目光是散淡的,散淡得过了头,就变成了目空一切,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了。说起北京人的口气,常常让初来乍到的外省人有些吃惊,说起中南海、钓鱼台,北京人就像说自家后院菜园子那样随意。这不能不让初来的外省人感到吃惊。

北京人喜欢谈论政治,随便在大街上抓一个北京人,让他说说政治局、国务院,他都能说得头头是道,说中央高层的事儿,仿佛说的就是自家的邻居。平日里人们可以很容易见到三五成群的人们,从衣着和神情上一眼便可以断定这些退休的老人以前也就是一般的工人或基层干部,他们闲来无事,提着鸟笼,三五成群地聚在街心花园里。话题从笼里的鸟说起,然后就说到自己的身体,一个人猛不丁地就想起了一件事,惊惊乍乍地冲众人说了,众人一通摇头后,就有人说了:昨儿还好好的,怎么人说去就去了。众人就感叹生命无常,越发觉得保重身体的重要,琢磨着得把烟量减了,酒也少喝了。他们意识到,活着是一件很好的事情,蓝天,白云……这一切不都是为活着的人们所享受的吗?

说完周围的事,接下来就要谈政治了。政治局的长,国务院的短,从总书记说到北京市长,仿佛自己也参政议政了一遭,郁闷抑惑浮躁的心绪渐渐平静了下来。这一时刻,国家感觉就是这几个人的了,这份感觉一直延续到四下里散了,走进楼门口闻到自家的炸酱面味,他们才恍然回过神来。

上面说的是些退休的老人们,事实上就是那些仍在工作着的各色平民,也无一不在关注着国内外的政治和经济。这里先不说各大机关、部委的公务员,单说工厂、商店里的普通职工,在北京午休时间段,随处可见人们一边吃着饭,一边抽空埋头看报,报纸可能是单位订的大报,也可能是自己买的小报。报纸被人按版面撕开了,有限的报纸这时就会有众多人看。报纸看完了,饭也吃完了,等不及洗碗,就以报纸上的话题议论起来,中间也会夹杂着一些争论,观点上的不同,时常让人争得脸红脖子粗,敲盆打碗的。于是,争执的两个人,可以几天不说话,认真的程度,似乎是他们相互抢了对方的奖金。话题自然也都和政治有关,无非是谁领导当得好,谁的水平差些,仿佛中央领导就是自家的亲戚,一通飞短流长。

这几年,北京下岗的人也不少,人们也都争着抢着去寻找再就业的机会,机会一次又一次出现在面前时,又心不甘、情不愿地一次次放弃,理由是工作不合适。什么样的工作不合适呢?无外乎清洁工、餐饮业的服务员罢了,人们仿佛受到了天大的羞辱,心里发着狠道:再怎么着,自己也曾在国营单位干过,哪里能沦落到给人端盘子去。

在北京很少有纯正的北京人去扫大街、端盘子,在这些人中间,你听到的大多是外省人的口音。于是,这些下岗的工人,宁可在家里受穷,每个月领失业保险金,也不愿去干他们瞧不上眼的工作。

轻易地可以看见,胡同口里走一个赤背的男人,原来装咖啡的瓶子现在成了水杯,里面浓浓地泡了花茶,趿着拖鞋,一步三晃地来到街口树阴下。那里聚着或多或少的闲人,正在地上画着的棋盘上争争吵吵地下象棋。有人凑过去,往棋局看一眼,又看一眼,然后隔着众人,去支招:跳马,该跳了。怎么样,没听我的,将死了吧。

场面很热闹,一圈人都很投入的样子。

不远处,一个老者在冲一棵很通俗的树在吊嗓子,终于找到感觉了,便甩几句马连良唱腔。人们听到了,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翻翻眼皮,该支招支招,该喝茶喝茶。热热闹闹,争争吵吵,马路上车流、人流就多了起来。天渐渐就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