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4/6页)

“我感到非常羞愧……”

“请不要这样。我们都忘了吧。真的,我很愉快。”

我们开始步行,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街道回响。好一会儿,佩德森继续缄默着。然后,他说:

“您得相信我,先生。我们从未低估向这儿的人推销这一主意的困难。我是说,关于布罗茨基先生的主意。我向您保证一切都处理得相当谨慎。”

“是的,我相信是的。”

“起初,我们非常小心选择向谁提起这个主意。在早期阶段,只有那些最可能有同情心的人才能听,这点至关重要。然后,通过这些人,我们才允许慢慢地向全部公众透露实情。那样,我们才能确保整个想法是以正面的形象呈现。同时,我们还采取了其他办法。比如,我们以布罗茨基先生的名义举办了一系列晚宴,从上层名流中间邀请了一些千挑万选的宾客。起先,宴会都是小型的,而且几乎是秘密进行的,但渐渐地,我们将挑选网络越扩越大,我们的情况也得到越来越多的支持。还有,所有重要的公众活动,我们都保证布罗茨基先生一定出现在显贵当中。比如说,北京芭蕾舞团来访的时候,我们安排他坐在魏斯夫妇的包厢。当然,在私人层面上,我们都强调提起他的时候,要用最崇敬的语气。到现在,我们已经努力了两年了,总体而言,我们都非常满意。他的总体形象有了明显的改观。所以我们判断是时候走出这关键的一步了。所以刚才才会那么令人扫兴。我是说里面的那些先生,本来他们应该树立榜样的。如果每次稍稍放松放松之后,连他们都老调重弹,我们又如何期望所有的人……”他声音越来越轻,又摇了摇头。“我太失望了。代表我自己,还有您,瑞德先生。”

他又陷入沉默。我们二人都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我叹了口气,说:

“公众观念难改变啊。”

佩德森走了几步,继续沉默,然后说:“您得想想我们的起点。您得这么想,考虑到我们的起点,您就会明白我们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您得理解,先生,布罗茨基先生跟我们一起住在这里很长时间了,而这些年来,从未有人听他谈起,更不要说弹奏任何音乐了。是的,我们都隐约知道他在自己的祖国曾担任过乐队指挥。可是您看,由于我们从未见到他的那一面,我们也就从未认为他是那样的了。其实,坦率而言,直到最近,布罗茨基先生只有在喝得酩酊大醉,在城里踉踉跄跄,大喊大叫的时候才真正被大家留意。其余的时间,他就和他的狗住在北边的公路边上,过着隐居的生活。呃,也不完全正确,大家经常看到他出入图书馆。一个星期有两三个上午,他会去图书馆,坐在常坐的窗边位置,把狗拴在桌脚边。按规定是不许带狗进去的。但很早以前,管理员就认定了最简单的解决之道,莫过于让他带狗进去,这可远比跟布罗茨基先生大干上一架简单哩。所以,有时候能看到他在那儿,狗拴在脚边,翻阅着一摞摞的书——不外乎就是那一卷卷臃肿冗长的历史书。而且,只要有人在室内开始发出些许声响,哪怕是最简短的相互低语,甚至只是打个招呼,他就会忽地起身,冲那‘罪犯’大声咆哮。理论上,当然,他是对的。但我们从未严格坚持图书馆保持安静的规定。大家相遇的时候,都喜欢聊上一阵,毕竟,在其他公共场合都是这样的。而且,再想想,布罗茨基先生自己带狗进去也是违反规定的,这也难怪大家都会认为他不可理喻。但时不时地,某几日上午,一种莫名的情绪会笼罩着他。他会坐在桌边阅读,脸上一副凄惨无助的表情。你会发现他坐在那儿,神游太虚,泪眼汪汪。每当这个时候,人们就知道是时候可以说话了。通常会有人先试探一下。如果布罗茨基先生没反应的话,很快地,满屋子的人就会开始讲话了。有时候——人们故意对着干!——整个图书馆会比布罗茨基先生不在的任何时候都吵。我记得有天早晨我去还书,整个地方听起来就像个火车站。我几乎得扯开嗓门大喊,还书处才能听清我讲的是什么。而布罗茨基先生呢,置身其中却无动于衷,完全沉迷于自己的世界。我得说,他那样子还真是令人伤感。清晨的光线让他看起来那样虚弱无力。鼻尖上有一滴泪,眼神飘渺,他已经忘记自己翻到了哪一页。我突然意识到整个气氛有点残酷!好似他们在占他便宜,但也说不上来到底怎么占他便宜了。但您看,不日清晨,他就又能立刻让他们安静。唉,无论如何,瑞德先生,我想说的是,多年来,这就是布罗茨基先生给我们的印象。我想,在相对来说如此短的时间内,期望大家完全改变对他的看法是有点过了。我们已经取得相当大的进步了,但您刚刚看到了……”恼怒的情绪再一次占据了上风。“但他们应该更清楚的,”他自言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