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4/7页)

我想起一个场面,非常生动。我坐在一张不舒服的、好像还脏兮兮的椅子上。可能是早上,阴天,灰沉沉的,我面前举着张报纸。鲍里斯趴在近旁的地毯上,用蜡笔在素描本上画着。从小男孩的年纪来看——他还很小——我猜这是六七年前的事了,但哪间屋、哪幢房,我记不起来了。隔壁房间的门半开着,能听到几个女人在聊天。

我坐在一张很不舒服的扶手椅上,继续读着报纸,好一会儿,直到鲍里斯的举止或者说姿势发生了点细微的变化,我才低头看了一眼。然后,我立即明白了眼前的状况。鲍里斯在本子上成功地画出了清晰可辨的“超人”形象。他已经试了几个星期了,但不论我们如何鼓励,他都画不出一个哪怕有一点点相似的形象。然而这会儿,可能是侥幸,再加上儿童时期常有的真正突破,他突然成功了。草稿还没画完——嘴巴和眼睛有待完善——但尽管如此,我立刻就能看出这幅画对他来说意味着巨大成功。其实,假如那一刻我没有注意到他正紧张地探着身子,蜡笔仍停留在纸的上方,我倒是要对他说点什么的。我意识到,他在犹豫是不是要再改进一下,但又怕会毁掉这幅杰作。我能强烈地感觉到他的两难处境,经不起心中的诱惑,差点就要脱口而出:“鲍里斯,住手吧。行了。停下来吧,给大家看看你的杰作。给我看看,给你母亲看看,还有在隔壁屋聊天的所有人。就算没完成又怎么样?人人都会吃惊,为你骄傲的。停下来,不然就全毁了。”但我什么都没说,而是继续透过报纸的缝隙看着他。最后鲍里斯下定决心,开始小心翼翼地添上几笔,然后,他弓着身子,信心大增,开始还有些鲁莽地用起蜡笔。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停下,静静地看着那张纸。然后——甚至现在我还能想起他当时心中翻涌的凄楚——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试图抢救他的画作,添了一笔又一笔。最后,他脸沉了下来,把蜡笔往纸上一扔,起身,一声没出就离开了房间。

整个事件对我影响之深,我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我还在调整自己的情绪,这时候索菲的声音在身边骤然响起:

“你就是不明白,是吧?”

我惊异于她语气中的怨恨,便放下报纸,发现她站在房间里,瞪着我。然后她说:

“你都不知道,看着发生的一切,我心里什么感觉,而对你来说却永远不会有那种感觉。你看看你,就只会看报纸。”然后她压低声音,声音反而更有力量了。“这就是差别!他不是你生的。不管你怎么说,就是不同。你永远不会觉得自己是他亲生父亲。看看你!你根本不了解我刚刚的感受。”

说罢,她转身离开房间,消失了。

我想过跟着她进隔壁房间,不管有没有客人,都把她带出来好好谈谈。但最后,我决定最好坐在那儿等她自己回来。果然,几分钟后,索菲又回来了,但她的态度让我说不出口,然后她又出去了。实际上,在随后的半个小时中,虽然索菲又多次出入房间,虽说我决计要让她明白我的感受,但我愣是一直没说话。终于,过了某一时点,我意识到,要提起这个话题而不显得可笑的机会已一去不返了。带着强烈的受伤感和挫败感,我继续读我的报纸。

“抱歉。”我听到身后有个声音,有只手碰了碰我肩膀。我扭过头,看到后排的一个男人前倾着身子,仔细地打量着我。

“是瑞德先生,对吧?天哪,还真是。请原谅,我一直在这儿坐着,光线太暗,没认出您。我叫卡尔·佩德森。原本非常期待在今早的招待会上见到您。但当然,因意外的情况您没能出席。在这儿见到您多么凑巧啊。”

那男人头发花白,戴着眼镜,面相和善。我稍稍调整了下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