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张瞎子走阴差(第6/13页)

入了民国不改手艺,平头、背头、分头他十三刀一律不剃,只剃光头,用他们的行话叫“打老沫”,虽说买卖道儿窄了,别的剃头匠却仍干不过他,一是因为此人手艺高超,二来会做买卖,一刀给你讲一个典故。好比说这头一刀叫“开天辟地”,下了刀就得念“盘古开初不记年,女娲炼石补青天,四个天角补了仨,唯有东北没补完。冰砖垒在东北角,刮起风来遍体寒,都说寒风似刀凛,要论刀法不如咱。一刀剃去咸酸苦,往后日子就剩甜,烦恼愁丝随刀落,开心长寿万万年”,谁听了这话不高兴?接下来第二刀叫“禹王治水”,他这么念“有了地有了天,有了人来种庄田,天皇坐了九百载,地皇坐了一千年,人皇坐了一千二,共是三千一百年。燧人取火人间暖,禹王治水能行船,三过家门无暇入,披头散发到河边,治得黄河不泛滥,才想起剃头换衣衫。这刀借了禹王胆,纵有蛟龙不近前,走在水边不湿脚,扬帆出海不沉船”。再往下第三刀第四刀一路剃下去,“妲己祸世、楚汉争锋、三分天下”,直至第十三刀,正好说到当今“满清坐了十二帝,各路起义不断头,铁桶江山几百载,到了宣统从此休,剃去发辫一身轻,十三刀过定太平”。他这套词不固定,信口开河、即兴发挥、常变常新,辙韵板眼没那么讲究,可是和当街卖艺的一样,连说带练才是好把式,再加上刀法出众,在九河下梢闯出了名号,但是说出大天去,也不过是个做小买卖的手艺人。

刘横顺见来人是剃头的十三刀,心说:“十三刀怎么会在这儿?死了?死了还做什么买卖?”

十三刀也瞧见刘横顺了,迎上前去嬉皮笑脸地说:“这不缉拿队的刘爷吗,怎么着?我伺候您一个?”

刘横顺说:“十三刀,你几时见我剃过光头?”

十三刀忽然沉下脸来说:“谁说给你剃头了,我要剃你手中灯头火!”说完话,他将剃头挑子撂在地上,一只手摘下铜铃,不紧不慢地摇动,另一只手从袖口中顺出一柄寒光闪烁的剃刀。

刘横顺心说反了天了,走街串巷卖手艺的见了官差,就如同耗子见了猫,你十三刀一个剃头的怎敢如此放肆?却听十三刀手上的铜铃声响越来越急,直钻耳鼓,但觉五脏六腑十二重楼一齐打战,不知这是什么铃铛?怎么这么大的响动?他心念一动,想起了李老道之前说的话,魔古道扮成五行八作,隐匿于市井之中,四大护法手中分持四件法宝,其中一件称为“拘魂铃”,那么说剃头的十三刀也入了魔古道?

刘横顺有心拿住十三刀问个究竟,可是转念一想:“活人走不上阴阳路,十三刀总不至于自己把自己弄死来找我,这个本儿下得太大了,可见十三刀也是生魂,有形无质,如何擒拿得住?倒不如听我师叔的,先回火神庙警察所,入了窍再去拿你!”打定了主意,不再理会十三刀,拔腿就往前走,他这双飞毛腿快如疾风,转眼将十三刀甩在了身后,走不多时又听得“铛啷铛啷”一阵铜铃作响。刘横顺抬头一看,十三刀在前头不远,剃头挑子横在地上,仍是一手摇铃一手持刀,紧接着手起刀落,望空一斩,再看刘横顺手中的纸灯笼一暗,烛火短了一截。刘横顺心下一凛,十三刀怎么到了前边?再让他来上几刀,灯笼可就灭了。刘横顺不信这个邪,护住灯笼加快脚步前行,脚底下比踩了风火轮还快,走出一段路,却又听到一阵铃响,抬头一看十三刀仍在他身前,挥手一刀,灯火又下去一截。

书要简言,刘横顺走了十二次,灯笼中的烛火让对方削了十二刀,挨一刀灯火小一截,眼看仅有黄豆粒大小,再挨上一刀非灭不可。刘横顺心中暗想:“有十三刀手中的拘魂铃作怪,我走得再快也没用,既然如此,咱们就周旋一场,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看是你十三刀的命硬,还是我刘横顺的命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