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埋(第4/5页)

就在我已经打定主意再也不管叔叔家的事之后,一次我去郊外办事,碰巧经过那片树林,我忽然看到叔叔在我的前方行走,他似乎摔了一跤,裤子上沾满了泥巴,他的头发乱蓬蓬的,一副老迈不堪的模样。他正走进树林,朝那片坟地走去。出于好奇我偷偷地尾随在他后面。

叔叔走走停停,似乎在沉思,又似乎拿不定主意,他在坟茔间绕来绕去,最后绕到了我看见过的那个坑那里。

我在林子边上看着他,只见他一锄一锄地挖下去,似乎是将原来的那个坑扩大。挖一阵,他又用箢箕将挖下的泥土装好,从坑里往外提,那是十分艰辛的工作。他的鞋陷在泥巴里面,手上好像也打起了泡,因为我看到他不断往手心里吐唾沫。劳动了一阵,他累了,从坑里爬上来,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面想心事。天上有乌鸦飞过,“哇——哇”地怪叫。我的内心充满了怜悯,我走到叔叔身边去,将双手放在他肩膀上。他抖了一下,回过头来看见了我,脸上显出轻视的表情说道:

“啊,是青年团员!你总是不放过我。这个地方,离家并不远,可是你要少来,来了就回不了家了。嘿,我说错了,回不了家的是另外一个人,你说说看,这个坑的大小式样怎么样?还过得去吧?你心里一定在想,我还在装样子,装给自己看。我也知道这不好,也没什么用,可就是改不了老脾气。现在既然你偷看到了,我的好戏也就收场了。我们走吧。”

一路上叔叔都在抱怨婶婶,说就是她害得他一个人跑来这种地方,先前他可是呆在家中不动的,现在他却变成了一只乌鸦。所有的事都早就埋下了根子,那个时候儿子刚出生不久,婶婶立刻托人买了一只金项圈套在儿子脖子上,他看着金项圈,越看越不顺眼。一天趁着抱儿子出去玩,他将那金项圈藏起,然后偷偷拿出来埋进这个坑里。那一次婶婶哭得眼睛成了两个蒜泡。从那以后他常来坟地看看,因为担心别人刨开坑,偷走项圈。后来他将坑里埋的东西全搬回了家,唯独项圈,他在路上卖给了当铺。这种事,不怨她怨谁呢?叔叔这番话并不是说给我听的,他只是在自言自语。

“因为你没别的人可埋怨了。”我提醒他。

“你少管闲事!要说这种话,你还早得很呢!”他生气了。“你怎么老跟着我?”

邻居们都说叔叔家已不像个家了,那里面肮脏不堪,东西乱扔,厨房里堆满了未洗的碗碟。叔叔还异想天开,在厨房里养了一群鸡,又不关好,到处乱屙屎。婶婶也是越来越不爱收拾,有时竟脸也不洗就出门,眼里布满了眼屎,和人说着话就用手去抠眼屎,完全变了个人。他们俩人之间倒相处得还好,似乎并不怎么吵架。

有时候,我看到叔叔在往郊区去的路上行走,一边走一边想心事,我和他打招呼他就说那句老话:

“啊,是青年团员!”

我心里就想,他的戏要演到什么时候为止呢?到底谁在演戏呢?

我又去过一次那坟地,看见叔叔的坑已挖得相当深了,这就是说,他一直在挖,他真是个劳苦命。我回家时叔叔的儿子把我拦住了,神情十分激昂,用手比比画画的:

“老无赖这是要我妈妈给他陪葬,你明白吗?妈妈早被他拖垮了,已经快死了!现在她连我的样子都记不清了,更不要说孙子。我在路上碰见她,我叫她妈妈,她摇摇头,一脸冷漠。这是怎么回事?还不是那老无赖把她弄成了这样吗?有一回我从厨房的窗口瞅见老无赖用一根条帚抽那些鸡,鸡毛乱飞!我也去看过了那个坑,他挖得有一人深了,而且又加宽了,可能是想埋两个人。他没事就去挖,体力好得很,蹦上蹦下,还哼歌子。他的举动令人恶心!他是做给我们大家看的,他这样做究竟有什么意义啊?你说说看!”他瞪着我,一把抓住我的手臂直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