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第4/6页)

他恨自己,为什么当初要上英国去读书,而不到东洋去。看不起东洋留学生是真的,可是事实是事实,现在东洋留学生都长了行市,他自己落了价。假若他会说日语,假若他有东洋朋友,就凭鹿书香?哼,他也配!

不,不能恨自己。到底英国留学生是英国留学生;设若鹿书香到过英国,也许还不会坏到这个地步!况且,政治与外交是变化多端的,今年东洋派抬头,焉知明年不该留欧的走运呢?是的,真要讲亡国的话,似乎亡在英国人手里还比较的好一些。想到这里,郝凤鸣的气消了一些,仿佛国家亡在英人手里是非常的有把握,而自己一口气就阔起来,压倒鹿书香,压倒整个的东洋派,买上汽车,及一切需要的东西,是必能作到的。

气消了一些,他想要大仁大义的劝鹿书香就职,自己情愿退后,以后再也不和大舅子合作;好说好散,贞头曼!

他刚要开口,电话铃响了。本不想去接,可是就这么把刚才那一场打断,也好,省得再说什么。他拿下耳机来:“什么局长?方?等等。”一手捂住口机,“大概是新局长,姓方。”鹿书香极快的立起来:“难道是方佐华?”接过电话机来:“喂,方局长吗?”声音非常的温柔好听,眼睛象下小雨似的眨巴着。“啊?什么?”声音高了些,不甚好听了。“呕,局长派我预备就职礼,派——我;嗯,晓得!”猛的把耳机挂上了。“你怎么不问明白了!什么东西,一个不三不四的小职员敢给我打电话,还外带着说局长派我,派——我!”他深深的噎了一口气。

“有事没事?”郝凤鸣整着脸问,“没事,我可要走啦;没工夫在这儿看电话!”

鹿书香仿佛没有听见,只顾说他自己的:“哼,说不定教我预备就职典礼就是瞧我一手儿呢!厉害!挤我!我还是干定了,凤鸣你说对了,给他们个苦腻!”说完,向郝凤鸣笑了笑。“预备个会场,还不就是摆几把椅子的事?”郝凤鸣顺口答音的问了句,不希望得到什么回答,他想回家,回家和韵香一同骂书香去。

“我说你不行,你老不信,坐下,不忙,回头我用车送你去。”看郝凤鸣又坐下,他闭了会儿眼才说:“光预备几把椅子可不行!不行!挂国旗与否,挂遗嘱与否,都成问题!挂呢。”右手的中指搬住左手的大指,“显出我倾向政府。犬稜们都是细心的人。况且,即使他们没留神,方佐华们会偷偷的指点给他们。不挂呢,”中指点了点食指,“方佐华会借题发挥,向政府把我刷下来,先剪去我在政府方面的势力。你看,这不是很有些文章吗?”

郝凤鸣点了点头,他承认了自己的不行。不错,这几年来,他已经把少年时的理想与热气扫除了十之八九,可是到底他还是太直爽简单。他“是”得和鹿书香学学,即使得不到什么实际的利益,学些招数也是极可宝贵的。“现在的年月,作事好不容易!”鹿书香一半是叹悔自己这次的失败,一半是——比起郝凤鸣来——赞美自己的精明。“我们这是闲谈,闲谈。你看,现在的困难是,人才太多,咱们这边和东洋那边都是人多于事。于是,一人一个主意,谁都设法不教自己的主意落了空。主意老在那儿变动。结果弄成谁胳臂粗谁得势,土地局是咱们的主意,临完教别人把饭锅端了去。我先前还力争非成厅不可,哼,真要是被人家现成的把厅长端去,笑话才更大呢!我看出来了,我们的主意越多,东洋人的心也就越乱,他们的心一乱,咱们可就抓不着了头。你说是不是?为今之计,咱们还得打好主意。只要有主意,不管多么离奇,总会打动东洋人——他们心细,不肯轻易放过一个意见;再加上他们人多,咱们说不动甲,还可以献计给乙,总会碰到个愿意采纳的。有一个点头的,事情就有门儿。凤鸣,别灰心,想好主意。你想出来,我去作;一旦把正局长夺回来,你知道我不会白了你。我敢起誓!”“上回你也起了誓!”郝凤鸣横着来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