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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经上到三楼了,正在转弯。他听出她高跟鞋的带子已经松了。

陶小红很兴奋,一进门,把鞋一甩,说,小丁,你猜我今天买什么啦?

他说,不会是洪七公烧鸡吧?

她把手藏在背后,说,我才不会买那么高热量的东西,来,你瞧——

他一看,差点没晕倒。她手里拿着的,正是他们报纸上刚刚宣传过的减肥药,而且她手里还抓着一张报纸,说,药店送的。

一只马蜂

现在,他正坐在进山的中巴车上。说是开会,其实不过是找个借口玩几天,用以促进旅游事业的发展。大家都在昏昏欲睡,汽车的发动机嗡嗡作响。在这种拥挤的孤独中他却越来越清醒了。如果是十年前,这样不停盘旋和颠簸的山路,早已使他晕车,脸色苍白,几乎把肠子都呕吐出来。可是现在,他已经不晕车了,能从容应付各种出差和会议了。他不知道这值得庆幸还是应该感到悲哀。因为有一天,他在一篇文章中读到,晕车的原因是因为身体敏感。如此说来,他现在不晕车是不是说明他的身体已经麻木了呢?这样一想,他就不由得有些悲从中来了。他以前是一个悲观的人,可是现在你看,他整天都笑嘻嘻的,他的五官在镜子中已经没什么轮廓和起伏,看上去越来越平庸了。他任由自己的身体下沉,然而在水面快切至脖颈的时候,又不由自主地伸出了一只手。

下了车,呼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就准备爬山。据说这是本省境内最高的山,爬上去要将近四个小时。有的人害怕,便留在了山下的旅馆里。但他还是想挑战一下自己。当年他在大学读书的时候,每天早上起来都要跑上五公里,看上去像一个长跑运动员。只是毕业后他没有再坚持。分到了单位上,人就没有那么单纯了,做事都有些畏首畏尾。早晨他也很想起来跑步,但是其他的人都不跑,他想,他们会不会笑我?镇上的人会不会笑我?路上过来过往的人会不会笑我?有几次,他起得特别早,想在别人还没起来的时候到外面去跑步,但等他跑步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起来了。他们都知道了他跑步的事实。于是他抄小路一溜烟跑回房间,想赶快把自己藏起来。他感觉自己的脸像一只火球似的在轰隆燃烧。他当然还可以起得更早些,但那毕竟太吃力了。再说,他当时已经谈恋爱,喜欢在早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回味刚刚做过的美梦。

事情就这样被一拖再拖了下来。他也从镇上调到了拥挤的城里。当他意识到跑步对于身体的重要性,他只能每天穿着泡沫拖鞋,在自家的客厅里原地踏步地跑上半个小时。这样虽然有些滑稽,但对别人的生活没有影响。更主要的是,别人不知道他在跑步,那么就不会遭到别人的嘲笑了。他的身体也不如从前灵活矫健。经常头痛、颈胀、耳鸣,记忆力下降,明显的神经衰弱症状。他还怀疑自己血压偏高和颈椎突出。以前的许多次旅游都比较轻松,即使山很高,也有缆车,所以刚听到这里的情况,他也想打退堂鼓。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坚持到底。但正因为如此,他才决定要试一试。他的身体虽出现了衰老的迹象,但性格的棱角,还没有完全被磨掉。

大家都在放下旅行袋或背包,准备交给挑夫。毕竟是那么高的山,多一点重量到时候都会成为很大的负担。晚上要在山上过夜,听说比山下气温要低十多度,许多人都带了御寒的衣服。他想了想,还是把包背在自己身上。有人说,不用自己掏钱的。他笑了笑。他知道不用自己掏钱。也不是他包里有什么贵重的东西,担心丢失。其实他包里只有一本书,一只茶杯,一条洗脸的毛巾而已。他不习惯用不是自己的毛巾洗脸。他也没带御寒的衣服。本来已经带了,但出门的时候又把它扔了出来。他不相信会那么冷,另外,他不喜欢出门时带很多东西。很多年前,他曾经为一个问题所困惑:比如一个有良知的人,他在大街上碰上了一个拉黄包车的,他是上他的车还是不上他的车呢?上他的车,自己凭什么让别人拉着他?而不上他的车,车夫就会少了一桩生意,如果每个人都像他那样,拉车的不是要饿死么?这个问题让他十分苦恼,不知道什么是正确的答案。虽然说后来有一种新的理论出来,该理论的大致意思通俗说来就是,有买的就有卖的,反之亦然,一切都要围着这个中心转,但他觉得这并不能从根本上解除他的苦恼和疑惑。就拿今天的情况来说,如果他把自己的包放上去能让挑夫增加收入,他也许会那么干,可现在他的包并不能给挑夫增加收入,不管他的包放不放上去,挑夫都能得到一些数目并不大的钱,那他为什么要增加挑夫肩上的重量呢?你看,虽然他有时候会排斥那个理论,可现在,他还是把那个理论当作了他决定此事的尺度,由此可知它的法力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