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八回 记微嫌舅兄欺弱女 惊谜语妻妾谏痴人(第4/5页)



  却说宝玉送了王夫人去后,正拿着《秋水》一篇在那里细玩.宝钗从里间走出,见他看的得意忘言,便走过来一看,见是这个,心里着实烦闷.细想他只顾把这些出世离群的话当作一件正经事,终久不妥.看他这种光景,料劝不过来,便坐在宝玉旁边怔怔的坐着.宝玉见他这般,便道:“你这又是为什么?"宝钗道:“我想你我既为夫妇,你便是我终身的倚靠,却不在情欲之私.论起荣华富贵,原不过是过眼烟云,但自古圣贤,以人品根柢为重。”宝玉也没听完,把那书本搁在旁边,微微的笑道:“据你说人品根柢,又是什么古圣贤,你可知古圣贤说过`不失其赤子之心'.那赤子有什么好处,不过是无知无识无贪无忌.我们生来已陷溺在贪嗔痴爱中,犹如污泥一般,怎么能跳出这般尘网.如今才晓得`聚散浮生'四字,古人说了,不曾提醒一个.既要讲到人品根柢,谁是到那太初一步地位的!"宝钗道:“你既说`赤子之心',古圣贤原以忠孝为赤子之心,并不是遁世离群无关无系为赤子之心.尧舜禹汤周孔时刻以救民济世为心,所谓赤子之心,原不过是`不忍'二字.若你方才所说的,忍于抛弃天轮,还成什么道理?"宝玉点头笑道:“尧舜不强巢许,武周不强夷齐。”宝钗不等他说完,便道:“你这个话益发不是了.古来若都是巢许夷齐,为什么如今人又把尧舜周孔称为圣贤呢!况且你自比夷齐,更不成话,伯夷叔齐原是生在商末世,有许多难处之事,所以才有托而逃.当此圣世,咱们世受国恩,祖父锦衣玉食,况你自有生以来,自去世的老太太以及老爷太太视如珍宝.你方才所说,自己想一想是与不是。”宝玉听了也不答言,只有仰头微笑.宝钗因又劝道:“你既理屈词穷,我劝你从此把心收一收,好好的用用功.但能搏得一第,便是从此而止,也不枉天恩祖德了。”宝玉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道:“一第呢,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倒是你这个`从此而止,不枉天恩祖德'却还不离其宗。”宝钗未及答言,袭人过来说道:“刚才二奶奶说的古圣先贤,我们也不懂.我只想着我们这些人从小儿辛辛苦苦跟着二爷,不知陪了多少小心,论起理来原该当的,但只二爷也该体谅体谅.况二奶奶替二爷在老爷太太跟前行了多少孝道,就是二爷不以夫妻为事,也不可太辜负了人心.至于神仙那一层更是谎话,谁见过有走到凡间来的神仙呢!那里来的这么个和尚,说了些混话,二爷就信了真.二爷是读书的人,难道他的话比老爷太太还重么!"宝玉听了,低头不语.

  袭人还要说时,只听外面脚步走响,隔着窗户问道:“二叔在屋里呢么?"宝玉听了,是贾兰的声音,便站起来笑道:“你进来罢。”宝钗也站起来.贾兰进来笑容可掬的给宝玉宝钗请了安,问了袭人的好,——袭人也问了好——便把书子呈给宝玉瞧.宝玉接在手中看了,便道:“你三姑姑回来了。”贾兰道:“爷爷既如此写,自然是回来的了。”宝玉点头不语,默默如有所思.贾兰便问:“叔叔看见爷爷后头写的叫咱们好生念书了?叔叔这一程子只怕总没作文章罢?"宝玉笑道:“我也要作几篇熟一熟手,好去诓这个功名。”贾兰道:“叔叔既这样,就拟几个题目,我跟着叔叔作作,也好进去混场,别到那时交了白卷子惹人笑话.不但笑话我,人家连叔叔都要笑话了。”宝玉道:“你也不至如此."说着,宝钗命贾兰坐下.宝玉仍坐在原处,贾兰侧身坐了.两个谈了一回文,不觉喜动颜色.宝钗见他爷儿两个谈得高兴,便仍进屋里去了.心中细想宝玉此时光景,或者醒悟过来了,只是刚才说话,他把那"从此而止"四字单单的许可,这又不知是什么意思了.宝钗尚自犹豫,惟有袭人看他爱讲文章,提到下场,更又欣然.心里想道:“阿弥陀佛!好容易讲四书似的才讲过来了!"这里宝玉和贾兰讲文,莺儿沏过茶来,贾兰站起来接了.又说了一会子下场的规矩并请甄宝玉在一处的话,宝玉也甚似愿意.一时贾兰回去,便将书子留给宝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