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六回 王熙凤致祸抱羞惭 贾太君祷天消祸患(第2/3页)



  那时天已点灯时候,贾政进去请贾母的安,见贾母略略好些.回到自己房中,埋怨贾琏夫妇不知好歹,如今闹出放账取利的事情,大家不好.方见凤姐所为,心里很不受用.凤姐现在病重,知他所有什物尽被抄抢一光,心内郁结,一时未便埋怨,暂且隐忍不言.一夜无话.次早贾政进内谢恩,并到北静王府西平王府两处叩谢,求两位王爷照应他哥哥侄儿.两位应许.贾政又在同寅相好处托情.

  且说贾琏打听得父兄之事不很妥,无法可施,只得回到家中.平儿守着凤姐哭泣,秋桐在耳房中抱怨凤姐.贾琏走近旁边,见凤姐奄奄一息,就有多少怨言,一时也说不出来.平儿哭道:“如今事已如此,东西已去不能复来.奶奶这样,还得再请个大夫调治调治才好."贾琏啐道:“我的性命还不保,我还管他么!"凤姐听见,睁眼一瞧,虽不言语,那眼泪流个不尽,见贾琏出去,便与平儿道:“你别不达事务了,到了这样田地,你还顾我做什么.我巴不得今儿就死才好.只要你能够眼里有我,我死之后,你扶养大了巧姐儿,我在陰司里也感激你的。”平儿听了,放声大哭.凤姐道:“你也是聪明人.他们虽没有来说我,他必抱怨我.虽说事是外头闹的,我若不贪财,如今也没有我的事,不但是枉费心计,挣了一辈子的强,如今落在人后头.我只恨用人不当,恍惚听得那边珍大爷的事说是强占良民妻子为妾,不从逼死,有个姓张的在里头,你想想还有谁,若是这件事审出来,咱们二爷是脱不了的,我那时怎样见人.我要即时就死,又耽不起吞金服毒的.你到还要请大夫,可不是你为顾我反倒害了我了么。”平儿愈听愈惨,想来实在难处,恐凤姐自寻短见,只得紧紧守着.幸贾母不知底细,因近日身子好些,又见贾政无事,宝玉宝钗在旁天天不离左右,略觉放心.素来最疼凤姐,便叫鸳鸯"将我体己东西拿些给凤丫头,再拿些银钱交给平儿,好好的伏侍好了凤丫头,我再慢慢的分派。”又命王夫人照看了邢夫人.又加了宁国府第入官,所有财产房地等并家奴等俱造册收尽,这里贾母命人将车接了尤氏婆媳等过来.可怜赫赫宁府只剩得他们婆媳两个并佩凤偕鸾二人,连一个下人没有.贾母指出房子一所居住,就在惜春所住的间壁.又派了婆子四人丫头两个伏侍.一应饭食起居在大厨房内分送,衣裙什物又是贾母送去,零星需用亦在帐房内开销,俱照荣府每人月例之数.那贾赦贾珍贾蓉在锦衣府使用,帐房内实在无项可支.如今凤姐一无所有,贾琏况又多债务满身,贾政不知家务,只说已经托人,自有照应.贾琏无计可施,想到那亲戚里头薛姨妈家已败,王子腾已死,余者亲戚虽有,俱是不能照应,只得暗暗差人下屯将地亩暂卖了数千金作为监中使费.贾琏如此一行,那些家奴见主家势败,也便趁此弄鬼,并将东庄租税也就指名借用些.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贾母见祖宗世职革去,现在子孙在监质审,邢夫人尤氏等日夜啼哭,凤姐病在垂危,虽有宝玉宝钗在侧,只可解劝,不能分忧,所以日夜不宁,思前想后,眼泪不干.一日傍晚,叫宝玉回去,自己扎挣坐起,叫鸳鸯等各处佛堂上香,又命自己院内焚起斗香,用拐拄着出到院中.琥珀知是老太太拜佛,铺下大红短毡拜垫.贾母上香跪下磕了好些头,念了一回佛,含泪祝告天地道:“皇天菩萨在上,我贾门史氏,虔诚祷告,求菩萨慈悲.我贾门数世以来,不敢行凶霸道.我帮夫助子,虽不能为善,亦不敢作恶.必是后辈儿孙骄侈暴佚,暴殄天物,以致合府抄检.现在儿孙监禁,自然凶多吉少,皆由我一人罪孽,不教儿孙,所以至此.我今即求皇天保佑:在监逢凶化吉,有病的早早安身.总有合家罪孽,情愿一人承当,只求饶恕儿孙.若皇天见怜,念我虔诚,早早赐我一死,宽免儿孙之罪。”默默说到此,不禁伤心,呜呜咽咽的哭泣起来.鸳鸯珍珠一面解劝,一面扶进房去.只见王夫人带了宝玉宝钗过来请晚安,见贾母悲伤,三人也大哭起来.宝钗更有一层苦楚:想哥哥也在外监,将来要处决,不知可减缓否,翁姑虽然无事,眼见家业萧条,宝玉依然疯傻,毫无志气.想到后来终身,更比贾母王夫人哭得更痛.宝玉见宝钗如此大恸,他亦有一番悲戚.想的是老太太年老不得安,老爷太太见此光景不免悲伤,众姐妹风流云散,一日少似一日.追想在园中吟诗起社,何等热闹,自从林妹妹一死,我郁闷到今,又有宝姐姐过来,未便时常悲切.见他忧兄思母,日夜难得笑容,今见他悲哀欲绝,心里更加不忍,竟嚎啕大哭.鸳鸯,彩云,莺儿,袭人见他们如此,也各有所思,便也呜咽起来.余者丫头们看得伤心,也便陪哭,竟无人解慰.满屋中哭声惊天动地,将外头上夜婆子吓慌,急报于贾政知道.那贾政正在书房纳闷,听见贾母的人来报,心中着忙,飞奔进内.远远听得哭声甚众,打谅老太太不好,急得魂魄俱丧,疾忙进来,只见坐着悲啼,神魂方定.说是"老太太伤心,你们该劝解,怎么的齐打伙儿哭起来了。”众人听得贾政声气,急忙止哭,大家对面发怔.贾政上前安慰了老太太,又说了众人几句.各自心想道:“我们原恐老太太悲伤,故来劝解,怎么忘情大家痛哭起来."正自不解,只见老婆子带了史侯家的两个女人进来,请了贾母的安,又向众人请安毕,便说:“我们家老爷,太太,姑娘打发我来,说听见府里的事原没有什么大事,不过一时受惊.恐怕老爷太太烦恼,叫我们过来告诉一声,说这里二老爷是不怕的了.我们姑娘本要自己来的,因不多几日就要出阁,所以不能来了。”贾母听了,不便道谢,说:“你回去给我问好.这是我们的家运合该如此.承你老爷太太惦记,过一日再来奉谢.你家姑娘出阁,想来你们姑爷是不用说的了.他们的家计如何?"两个女人回道:“家计倒不怎么着,只是姑爷长的很好,为人又和平.我们见过好几次,看来与这里宝二爷差不多,还听得说才情学问都好的。”贾母听了,喜欢道:“咱们都是南边人,虽在这里住久了,那些大规矩还是从南方礼儿,所以新姑爷我们都没见过.我前儿还想起我娘家的人来,最疼的就是你们家姑娘,一年三百六十天,在我跟前的日子倒有二百多天,混得这么大了.我原想给他说个好女婿,又为他叔叔不在家,我又不便作主.他既造化配了个好姑爷,我也放心.月里出阁我原想过来吃杯喜酒的,不料我家闹出这样事来,我的心就象在热锅里熬的似的,那里能够再到你们家去.你回去说我问好,我们这里的人都说请安问好.你替另告诉你家姑娘,不要将我放在心里.我是八十多岁的人了,就死也算不得没福的了.只愿他过了门,两口子和顺,百年到老,我便安心了。”说着,不觉掉下泪来.那女人道:“老太太也不必伤心.姑娘过了门,等回了九,少不得同姑爷过来请老太太的安,那时老太太见了才喜欢呢。”贾母点头.那女人出去.别人都不理论,只有宝玉听了发了一回怔,心里想道:“如今一天一天的都过不得了.为什么人家养了女儿到大了必要出嫁,一出了嫁就改变.史妹妹这样一个人又被他叔叔硬压着配人了,他将来见了我必是又不理我了.我想一个人到了这个没人理的分儿,还活着做什么。”想到那里,又是伤心.见贾母此时才安,又不敢哭泣,只是闷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