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3/12页)

无论是能量、信念、意志,还是勇气什么的,它们总会死亡,但它们死亡之后,总会还有另一种东西蹦出来填补它们,那种东西你无法预料到它究竟是什么。现在我得到的答案是羞耻,是万一失败后必然的、无地自容的羞耻。

因此我剧痛的双腿全然没有了感觉,大腿已经完全僵硬了,小腿肚子也有些抽筋,但它们竟然还都在神奇地行动着,一种免于失败的恐惧感,或者长距离的惯性,驱使着它们不得放弃。

在最后一公里的标志下,我决定休息一下,因为我已经确信肯定能走到终点,我甚至还可以加快一点速度。我找到一块齐膝高的岩石,想坐在那里,这么高的石头,刚好让我不必往上爬,多浪费些精力,也不必坐得太深,以免要用手撑着爬起来。

等我走到那块岩石旁边,有两只脚从岩石下伸了出来,朝空中踢了几下——那是一种放松腿部的动作,然后一个女孩爬了起来,刚好就是吕晓薇,她的短发已经汗得紧紧贴住了脸颊,一种运动过度的暗红色爬满了她的颧骨,她还是开心地笑了,想不到我没有掉队,想不到我和她看中了同一个地方休息。

我们背靠着背休息,几乎累得说不出话来。

我掏出手机,上面积累了几条短信,一条当地的气象预报,三条促销,一条吴总发来的下周会议通知,最后一条让我绷紧了神经。

“快给我打三万块,工行××××××,李小芹。”

这可能是个骗子,我马上回了过去:“你是谁?你在哪里?”

然后我的电话马上就响了,我把头埋到了膝盖,侧过身子,用一只手捂紧了电话,不让一丝声音漏出去。

即使那个声音远离了一万光年,即使已经化为尘土几个世纪,我也是认得的。

“是我!”她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焦急。我只能“嗯”一声,表示肯定。

“我这里出了急事,我必须要交钱,还差三万块就可以脱身,你明白了吗?”

我又只能“嗯”上一声,心里嘣嘣直跳,刚刚缓和下来的心率,瞬间又上升到了峰值。

她几乎是在用最后的生命逼迫我:“你如果明天不把钱转过来,我就死定了……”

电话里传来另外一个男人的嘟哝声,似乎在强迫她把电话掐断。

我给她又发了个短信,只有一个问号,然后就坐着发呆,她的短信,再也没有回过来。

和我背靠着背的吕晓薇缓过了劲来,她转过身,想和我并肩坐着,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然而,我的脸色让她吓了一跳,此刻,不但是我的双腿,我的脑袋也和岩石一样僵硬,不知所措。

“啊?你怎么突然这么严肃。是不是吴总打了电话,让你赶快回去?”

我摇了摇头。

“那我们就赶快走吧,先到终点再说。”

我望向远方,一大堆人马正背负着行囊,络绎不绝地正朝那深秋最后的一抹金红色走去。那条羊肠小道就像大地深处的缝隙,越陷越深,也越来越倾斜,人影却显得越来越渺小,越来越难以分辨彼此,那些徒步者最后都将因为这越来越大的坡度,滑向一个梦想的最深之处。风吹动着他们的衣襟,彼此加油的喊叫声远远传来,如同天色昏暗之前,牧童驱逐最后的羊群归家。

到达终点之后,我和吕晓薇决定在山脚下的小旅店借宿,第二天不再继续,也许是我糟糕的脸色起了作用。总之,如果能好好休息一个夜晚,第二天我们还是能完成那剩下的五十公里的,现在我们决定第二天回城,第一是不想让身体过度透支留下伤病,第二是我们已经完全达到了目的,体验如何去为长距离任务寻找力量,至于那个不是非完成不可的数字,对生活的本身实在是不能起什么作用,也许只能在朋友聚会的时候炫耀一下,总之,现在离开也不是个羞耻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