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4/10页)

厨艺对于我来说是注定失败的一种技艺,无论如何努力我都只能是个失败者。这无关于时间、精力、灵感、金钱,自从我明白一件事情之后,我就知晓了关于厨艺的终极答案。真正的厨艺来自于大自然的恩赐,我们只是顺应自然的造化,而不是从造物中强行勒索什么,因此我的那个答案就是我根本无法获得什么真正的厨艺,因为我既不能获得完全来自花粉的蜂蜜,也不是亲自动手摘去菜叶上的虫子,也不可能自己用烂菜叶去养虫子,喂出一只真正的柴鸡来,用红曲米让腐乳变得鲜红,用黑米给陈醋上色……自从我明白这些事情之后,我们经常讨论的那个问题——为什么我们永远失去了儿时的味道,似乎答案已经明确了,那种儿时的味道其实谁都说不清是什么,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有很多人试图自造食材复制儿时的味道,但得到的永远似是而非,可能在从种植到餐桌的漫长环节里,每一个环节的改变都会让我们彻底丢失了那种味道。

所以充其量我只能做一个合格的厨师,绝对不可以带上那个艺字,只是工业化超市的下一个生产环节而已,根本不能指望什么。有的画家会自己动手制作矿物颜料和植物颜料,但最好的厨师也很难自己去制作所有的原料,他们只能信任别人。我所能做的,是尽量让别人满意罢了,从他们那里找点乐趣和动力。这是我的生活习惯,每当我决定要改变自己的时候,都会从一个技能入手,从技能的增长中看到更新的世界,那个技能从台球、篮球、长跑、网球、诗歌、电影,一直前进到了厨房,虽然这些技能每一个我都没有穷极彻底,但每一个也从不曾忘个精光。

我头一天晚上去逛街,买好了一些比较少用到的原料,云南的野生红天麻,一块五一克的买了七十克,产地不名的藏红花,两克一百五十块,但能做十次菜,还有九十元一斤的干贝。第二天下午,在我确认好吕晓薇、杜路、王宏、苏雪梅四个人之后,就提前下了班,在超市里把剩下的东西买齐。

杜路永远是第一个敲门的,声音横蛮得没有道理可讲,从这点可以看出他和我的关系是多么地铁。那时我的天麻白莲子炖柴鸡正开始香浓起来,我自作主张加了一把干贝,其效果无疑是要吓倒他们。他深吸了一口气,露出迷惑的脸色:“我去,你怎么用中药做菜啊。”但对于我来说,这种气味无疑是来自天堂,天麻永远带着一股浓烈的阳光气息,这种生长极其缓慢的块茎一定吸饱了四五年的高原阳光,然后会在烹饪中慢慢释放出来。他带给我四个柚木碗,这正是我需要的,除了一只一品大碗用来盛汤,其他的餐具实在都乏善可陈。

我最担心是吕晓薇第一个来,如果她第一个来肯定会让杜路看出我们之间的关系。如果她来了肯定不肯闲着,她的表现肯定就是我们的未来:抢过所有洗、涮、切之类的活,只把重要的留给我。这并非我想要的,我的习惯是只允许厨房里待一个人,并非我多么地霸道,而是我在厨房的动作有点夸张,随时会碰到其他人,但这正是我的优势所在——我能统筹得十分精确,在炖汤之后开始做其他菜,把油倒下去还没有烧热的那十几秒之间,也能飞快地拍好一把蒜泥;下锅炒干第一波水气的同时,也能搅匀三个鸡蛋。这样就似乎有两只手在同时做菜,一个小时对付完普通的四菜一汤完全不是问题。

那一头一丝不苟的直发,有点让杜路失望,在吕晓薇进来的一瞬间,我听到杜路说:“你是他同事吧。”“不,我是他同行,经常一起采访的。”然后,他们在外面一直无话可说。杜路只能不停地跑进厨房观察,然后又不停地被我轰出去。等到王宏和苏雪梅同时到来的时候,家里终于真正热闹起来,三个记者不停抱怨着差旅的标准、选题的无聊,还有社会的混乱,偶尔谈起哪个总裁是多么地无耻而好色,杜路就赶紧加入他们的谈话,那些名字他总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