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4/15页)

戴逸就拿着杯子,灌了自己一大口苹果醋加雪碧,他不喝酒的,不知从哪里学来这个秘方,苹果醋加雪碧,喝起来像陈年的赤霞珠,我也尝过,还真是那么回事。

大家笑得前俯后仰,杜路先喝大了,我知道这傻逼一直对小芹有点垂涎,但我很宽容他,因为在小芹来之前,我也对他的梁娜垂涎过,然后我们会较着劲找个女朋友来互相比拼。此刻,李小芹几缕褐红色的卷发正耷拉在背上,她个子不高,围裙的后带系着她浑圆又小巧的臀部,她站得笔直的,貌似在忙碌,实际在听我们说话。她那结实又精巧的臀部肯定瞬间征服了杜路,他肯定对我拥有小芹这样的发小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咋呼起来,想要小芹听到:“哪里有鬼,鬼都是人在作祟,说不定真有什么人——”

小芹确实听到了,回过头去怒目圆睁,大吼:“你还要不要我过啊?吓死人了!”

我不满地瞪了她一眼:“胆小成这样,好像真没见过鬼一样的。”

我的厨房其实糟糕得有点悲哀,它只有一个贴着破碎白瓷片的灶台,它的下面一边是一个所谓的橱柜,在刚刚搬进来的时候,我用了半瓶喷雾才杀光了里面的虫子。而另一边则是裸露的煤气管线和水管,它们绞结在一起的模样,像极了某种大型食草动物的腹部。但这些都不能影响它的功能,只有一处是例外,那就是它没有烟道,所谓抽油烟机只是直接从窗口开了个口子,装上了一个排风扇,从那里朝户外喷吐烟雾和油渍。还有一点就是卫生间和它是一体化的,只有两平方米多的卫生间其实是挖去了厨房的一个角落。

现在,我自创的竹荪炖鲩鱼正由李小芹伺候着,我已经为她准备好了一些姜片,葱段,产自四川的二荆条干椒,她要执行的是撇去浮沫,加清水,加上调料,最关键的地方是得在看见鱼眼睛煮得脱离眼眶的时候,放上盐。我对她的要求是一把完成加盐,决不可添上第二把——这是考验一个人是否有厨房天赋和美食味觉的最好办法。

但又是一阵大风从那个该死的排气扇里倒灌进来,我听见小芹啪啪拧动煤气灶的开关,就知道火又熄灭了。

那个煤气灶点火旋钮一直都非常僵硬,如果不朝里面顶着拧,根本就点不着火,我正准备去帮忙,却听到轰的一声,火点着了。

可怜的女孩显然把劲使过了头,旋钮停到了最大火的位置,她想把它再往下拧一点,它那僵硬的关节又和她较上了劲。

仅仅是几秒之内,那口本已接近沸腾临界点的铝制煮锅就从侧面喷出了白沫。

然后,一阵巨大的白雾就冲了起来,锅盖自己顶起来了一点,里面就像是装了一只弹簧。

一根白白的骨头,像是一只绝望的人手,顶开了锅盖,手腕那里肉都被煮化,上面还有最后一截没有掉落的指头。

那只骨头继续上升,带着一种垂死的动力,带着翻滚的白沫子和水蒸气,瞬间让我想起男人临死之前最后的勃起。

那白骨像一道白色的闪电,击碎了女孩,小芹惊叫着“啊——”惨叫的声音震破窗户,刺破了茫茫大气。

亲爱的小芹,我知道人对白骨的恐惧与生俱来,即使仅仅是因为这种恐惧,我也将因为这种恐惧而变得更加爱你。

实际上,厨房总隐藏着一些深不可测的恐惧,这里充满杀戮和血腥,肌肉,骨头,内脏,毛皮,这些劳动被披上了文明,高雅,充满智慧和乐趣的外衣,我们很难去追究它深层隐藏的恐惧,我们野心勃勃地奔向美味,奔向朋友间的喧闹和歌唱。后来我独处的时候,偶尔翻翻佛经,知道吃了有秽气的植物,葱姜韭蒜,神灵也会远离你,吃肉也得吃五净肉——不见杀、不闻杀声、不为我杀、自死、鸟残,按照这个标准,生活在城市里是无法获得动物性脂肪的,那些市场上销售的,有价格的,都是在向我索取利润的,它们为我而死,而我更不能在自己家厨房里收拾出一堆净肉来。按照这个标准,也许只有一种肉我能吃的,那就是舍身饲鹰的菩萨,他以慈悲的法相赐我以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