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中 第二章(第4/9页)

这绝对是英雄崇拜。一个代理准尉副官,对他的工作任何真正的了解都没有,边干边学,不久以前还是东部平原上的一位邮递员,这样的人夸奖自己的代理指挥官,说他和平常人不一样,肯定是在不无奉承地阐明心意:一份证明,说到底,一份值得相信的证明。

现在,他们正从麻布门帘后爬出来,走进日光里。他昨天晚上从C连转到D连的六个士兵,因为D连官兵总共只剩下四十三人。他们拖着脚步走了出来,一堆浑身淤泥、七长八短的士兵,简直就是福斯塔夫[113]的队伍,在堑壕里歪歪扭扭地排起了队,拖着脚往这边挪一英寸,再往那边挪一英寸;把头盔的颚带扯上去,把头盔的颚带拉下来,矮下肩一耸把背包背到了背上,理了理他们的水壶,然后终于多少站定了,他们的步枪从他们的背后伸出来,基本上对齐了。在这个小小的连队里,就有各种身量的人,各种身体上的不同和可笑的缺陷。他们中有两个是杂耍剧院里演喜剧的,而这群人看起来就好像是一帮演滑稽剧的——破调[114]军队开工的样子,一点不假。

准尉副官命令他们立正,他们前后摇了摇。准尉副官说:“指挥官看着你们呢。上刺刀!”

然后,一点都不假的,一个头藏在布丁盆里的矮人在泥地里向前挪了一步半,枪口从他弯曲的双膝之间伸了出来,他把头猛地一扭,顺着那条细细的线看下去——就像一个模糊的童话!为什么那个矮人要摆出一副能干、专业的士兵样子?因为绝望吗?这太不可能了!

士兵们晃来晃去,就像大风吹过长草地边缘时不停摇动的草浪。他们把手探到身体另一边去摸刺刀把,就像女人们费劲折腾她们的裙子。那个矮人用手在身侧重重一拍,就像军队里常说的那样。那些士兵把步枪提起来排整齐了。提金斯大喊了声:“稍息,稍息。”声音几乎听不见,然后带着不可控制的厌烦大吼了一声,“看在上帝的分上,把你们该死的帽子给我理整齐!”士兵们紧张地动了动,因为这可不是他们熟知的命令。提金斯又解释说:“不,这不是什么操练口令。你们乱七八糟的帽子弄得我浑身不舒服!”士兵们的低语顺着队列传开了:

“你听那个军官说啥了,弄得他浑身不舒服,是我们!我们又不是领着姑娘在公园里溜达……”不过,他们还是互相扭头朝上看了看彼此头盔的边缘,然后说道:“帽子再往前拉一点,贺拉斯。你把你的马笼头[115]拉紧点,赫伯!”他们兴高采烈地打着趣,并毫不羞耻地说着粗话,他们刚刚休完三十六小时的假。有个家伙大声哼唱起来:

我顺着布洛涅森林漫步,

带着那独立的神情,

我的轻手杖啊,你们这帮家伙![116]

提金斯问他:“你听过科博恩唱那首歌吗,伦特?”

伦特回答说:“听过,长官。他在老德鲁里[117]滑稽剧里演唱的时候我扮大象的后腿!”这是个小个子,黑皮肤,眼睛像小黑珠子的伦敦东区人,他的大嘴上下唇轻咬着,就好像他因为回忆起过去的光荣,嘴里含着块卵石一样。这个人的声音继续着:“大象的后腿!大象老伙计,我回英国头件事就是去看大象!”

提金斯说:“明年节礼日[118],我会给你们每个人一张德鲁里的戏票。明年节礼日,我们就都在伦敦了,要不就在柏林!”

士兵们南腔北调地小声惊呼着:“听!听见他说啥了吗?你听那个军官说啥了?那个新指挥官?”

一个看不见的什么人说:“给我们换成老肖迪奇帝国剧院[119]的票吧,长官,我们感激不尽!”

另一个说:“我可从来都不喜欢德鲁里巷!节礼日给我来张老巴尔哈姆的票子吧。”准尉副官出声让士兵们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