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人名堂 26

阿根廷,巴里洛切

加百列进门之后加大了步伐,巴里洛切日报社的前台接待员颇有兴致地打量着他。她留一头深色短发,一双明亮的蓝眼睛,脸上的皮肤晒成了诱人的古铜色。“需要帮忙吗?”她用德语问道。这不奇怪,日报的名字就是德语的,报纸当然也是德语报纸。

加百列以同样的语言应答,不过他巧妙地掩藏了一个真相:他的德语其实说得跟这位女郎一样流利。他说自己来到巴里洛切是为了做一项基因学研究。他自称来找一名男子,他认为是他的舅舅,名字叫奥托·克里布斯,他有证据相信克里布斯先生于1982年10月死于巴里洛切。他问能否允许他查阅一下当时的旧报纸,看看有没有相应的讣告或是死亡通告呢?

接待员向他微笑着,露出两行莹亮齐整的牙齿,随即拿起电话拨出一个三位数的分机号。她用语速很快的德语将加百列的请求转述给了一名上级。接着那女郎沉默了几秒钟,挂上电话,站了起来。

“跟我来。”

她引着他穿过一间小小的阅览室,她的鞋跟将破旧的地毡敲打得嗒嗒作响。有五六名雇员以各种不同的姿态享受着悠闲,有的抽烟,有的喝咖啡,似乎没有人注意到有客人来访。档案室的门虚掩着。接待员伸手扭亮了灯。

“如今我们都无纸化了。所有的文章都自动存入数据库,可以全文检索。不过我恐怕最早只能查到1998年。你刚才说他是哪一年去世的?”

“我想是1982年。”

“你还算运气好。所有的讣告都编了索引一一当然是手工的,传统的老办法。”

她走到一张桌前,掀开一本厚重的皮革记事簿的封面。印有格界的簿子上手工写满了字体微小的记录。

“你说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奥托·克里布斯。”

“克里布斯,奥托,”她说着,翻到了K字的页面,“克里布斯,奥托……啊,在这儿。根据这上面的记录,时间是1983年11月。还有兴趣读一读讣告么?”

加百列点点头。那女郎写下了一个检索号码,朝对面的一堆卡片盒走去。她伸出食指,划过一张张标签,最终在她要找的卡片盒上停下来,又要求加百列帮她将堆在上面的其他卡片盒移开。她掀开盒盖,灰尘和腐纸的气味从里面散发出来。剪报都夹在发黄变脆的纸夹里。奥托·克里布斯的讣告已经撕破了。她用一张透明胶带将页面修复,然后拿给加百列看。

“这是你要找的那个人吗?”

“我不知道。”他如实回答。

她将剪报从加百列手上拿过来,迅速读了一遍。“这里说他是个独生子。”她看着加百列,“这不能说明什么。他们许多人都不得不掩藏过去的历史,为的是保护他们还在欧洲的家人。我的祖父是幸运的,他至少还保留了自己的姓名。”

她看着加百列,观察着他的目光。“他是克罗地亚人,”她说道,语气里略带一种与同谋者交流的意味,“战后,共产党人想审判他,然后处以绞刑。所幸,这里的庇隆政府愿意接受他。”

她拿着剪报走到复印机前,复印了三份。接着她将原件归回原处,将复印件交给了加百列。他一边读,一边同她一道往外走。

“根据讣告,他葬在波尔图-布列斯特的一座天主教墓地。”接待员点点头,“就在湖对岸,距离智利边境只有几英里。当初他在那里经营一座大农庄。这个在讣告里也写了。”

“我怎么去那里?”

“出了巴里洛切沿高速公路向西,用不了多久就要离开高速路。我认为你得开一辆好车才行。沿着环湖公路开,然后折向北,就进入波尔图-布列斯特了。如果你现在出发,天黑前就能到。”

他们在大堂握手道别。她祝他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