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人名堂 16(第3/7页)

第二天凌晨四点我们就被叫起来了。今后的两年里,我每天都必须四点钟醒过来,除非有时候他们半夜命令我们出来突击点名,那样的话我们就会站在冰冷的空地上一直到天亮。我们被编成了一个个“突击队”,送到外面做工。大多数的日子里,我们会去周围的农村,铲沙子,筛沙子,为集中营的建筑工地准备材料,还有时候我们得修路、运石头。我每天都在挨打:棒打,鞭子抽,脚踢肋骨:挨打的由头可能是我掉了一块石头,或是扶着铲子柄休息太长时间了。这两个冬季寒冷彻骨,他们没有发给我们额外的冬衣,即使在户外工作也没有。夏天是酷暑,我们都得了疟疾。那些蚊子对日耳曼“主子”和犹大奴隶一视同仁。连门格勒也得了疟疾。

他们给的食物根本不够我们活着,这样一来我们长期处在饥饿状态,同时还能为第三帝国奉献仅有的体力。我绝经了,乳房也瘪了。来到比克瑙没多久,我看起来也和那些“活死人”没什么两样了。早餐,我们领到的是一种灰颜色的水,他们管它叫“茶”。午饭是腐臭的汤,我们得在工作的地方就地解决。有时候,也许会有一小块肉。有些女孩子不肯吃,因为那看起来不合犹太教的洁净教条。在奥斯威辛的比克瑙分营,我自己是不顾什么宗教教规了。死亡集中营里没有上帝,而且我也恼恨上帝抛弃了我们,让我们沉沦在命运里。如果我碗里有肉,我就吃了它。晚饭,他们给我们发面包。与其说是面包,不如说是木屑。我们学会了晚上吃一半,剩下的一半留到第二天早上。这样我们在跋涉着去工地之前胃里可以有点东西。如果你干活的时候瘫倒了,他们就会揍你。如果你爬不起来,他们会把你扔到板车上,送你去毒气室。

这就是我们在比克瑙女子营的生活。我们醒过来,将死去的人从床铺上搬开,幸运的人会在睡梦中死去。我们喝着灰色的“茶”。我们列队点名。我们排着整齐的五人一队去上工。我们吃中饭。我们挨揍。我们回营。我们点名。我们吃面包。我们睡觉,等着一切重演一遍。他们让我们在安息日那天做工。礼拜天是他们神圣的日子,于是不上工。每隔两周的星期天,他们剃光我们的毛发。—切都有日程。一切,除了选择杀人是随时随刻的。

我们学会了预料他们的举动。就像禽兽,我们的生存本能变得高度敏锐。营内的人丁数目就是最可靠的预警指标。营里人太满了,他们就该选人杀了,从来没有发出过什么警告。点名过后,他们命令我们在营区的大路上排好队,等待着门格勒和他的筛选小组,等待着一次或生或死的机会,去证明我们还有干活的能力,还有活下去的价值。

筛选过程延续了一整天。有些人根本没机会站在门格勒的桌前接受筛选,他们早就被党卫军的虐待狂“选中”了。有个名叫陶布的虐待狂,他就喜欢让我们“做锻炼”,据说是为了让我们在选官面前更强壮。他强迫我们做俯卧撑,接着他会命令我们把脸埋在淤泥里,挺着不许动。陶布有个特殊的手段,专门用来惩罚那些忍不住挪动的女孩子。他会用脚踩住她的头,将全身重量压上去,踩碎她的头骨。

最后,我们来到“法官大人”面前。他上下打量我们,记下我们的编号。张嘴,张大下巴。举起胳膊。在这个污水坑一样的地方,我们努力地保持健康,然而根本做不到。谁要是喉咙疼,就可能被送去毒气室。药膏是宝贵的,怎么能浪费在犹太人身上。所以,手指划伤了也可能被门格勒选送到毒气室。

如果我们通过了目测,我们的法官大人还要最后搞一道测试。他指着一道阴沟,说:“跳吧,犹太人。”我来到沟前,鼓起全身气力一跳。落在另一边,就能活,至少可以活到下一次的死亡筛选;如果掉进沟里,那我就得被拋上平板车,开往毒气室。我第一次经历这种疯狂的时候,心想:我是德国的犹太裔女孩,来自柏林的体面人家,父亲是著名画家,为什么要去跳这道沟?那次过后,每次我除了想跳到对岸去,双脚站稳,再没别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