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人名堂 15(第3/4页)

加百列又给自己倒了杯葡萄酒,然后向吉奥娜讲述了维也纳发生的事情。

她拉开了储藏间的门,猛地拉下了灯绳。小隔间里从地板到天花板堆满了油画和素描。加百列开始翻找起来。在此之前,他几乎忘记了母亲的天分是多么的高。他能从作品中看到贝克曼、毕加索、埃贡·希勒等人的影响,当然还有她的父亲一一维克多·弗兰克尔。其中还有许多主题,甚至是取自加百列当时的作品。他的母亲把它们拓展了,或者说,有些情况下是彻底颠覆了。她的天才令人窒息。

吉奥娜把他推到一边,自己又找出一堆画布和两个装满素描的大信封。加百列蹲在石头地板上,察看着一件件作品。吉奥娜在他的身后探望着。

有一些集中营的画面:儿童挤在上下铺的床上;妇女在工厂里充当苦役;尸体如积木般堆放着,等待着被丢进火里焚化;一个家庭,全家人挤在一起,毒气在他们周围蒸腾起来。

最后一张画布上呈现的是一个孤单单的人物:一名党卫军军官,从头到脚一身黑色衣冠。当年他在母亲画室里见过的,就是这张画。相比之下,其他作品又黑暗又抽象。然而这一张,她使用了现实主义的还原画法。她的技法无懈可击,加百列由衷地赞叹着。就是这张面孔,此刻它终于清晰地呈现在他的眼前了。画中人正是埃瑞克·拉德克。

吉奥娜为加百列在客厅的沙发上铺好了床铺,又给他讲了《圣经注释》里的故事。

“在创造世界之前,上帝自己是唯一的存在。上帝决定创造世界,于是退了一步为世界留下空间。在这个空间里形成了宇宙。但是现在,在这个空间里没有上帝了。上帝创造了神圣的火种,火光,在新创世界里填满光明。上帝造光的时候,他为了把光放进世界,就准备了一些特殊的容器盛光。然而出了事故,容器都打破了。上帝的圣火和容器的碎片充满了整个宇宙。”

“这故事挺可爱,”加百列说着,帮着吉奥娜把毯子边角塞进了沙发垫子的下面,“可是这和我母亲有何关系?”

“犹太《圣经》释文教导我们,上帝的圣火和火种必须全部集中起来,否则创造新世界的任务就没有完成。作为犹太人,这是我们神圣的职责。我们称它作Tikkun Olam,也就是修复世界。”

“我可以修复很多东西,吉奥娜,但世界可是一张太大太大的画布,它受的损害也太多了。”

“所以从小事做起。”

“怎么做?”

“把你母亲的那份‘火种’找回来,惩罚那个打破容器的人。”

第二天早晨,加百列没有叫醒吉奥娜,径直从她的公寓里溜了出去。他走下鹅卵石阶梯,走进了朝阳中的小巷,胳膊下面还夹着那张拉德克的肖像画。一名犹太东正教教徒正在去早礼拜的路上。他认为加百列是个疯子,于是愤怒地朝他挥拳头。加百列将画装进汽车后备厢,然后驶出了采法特。血红的太阳打破了山脉的脊梁,在它的下面,加利利海燃烧成了一片火。

他在阿弗拉停下吃早餐,又在摩西·里弗林的录音电话里留言,提醒他自己还要来大屠杀纪念馆。他抵达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里弗林正在等着他。加百列给他看了那幅画。

“谁画的?”

“我母亲。”

“她叫什么名字?”

“艾琳·艾隆,不过她的德国姓氏是弗兰克尔。”

“她当时在哪里?”

“集中营的女子营,在比克瑙,从1943年1月到战争结束。”

“就是死亡之旅的那个地方?”

加百列点点头。里弗林抓住加百列的手臂,说道:“跟我来。”

里弗林将加百列带到档案馆主阅览室的一张桌前,自己也在一台电脑终端前坐下。他向数据库输入了词条“艾琳·艾隆”,一边等着搜索结果,一边用短粗的手指不耐烦地敲打着键盘。数秒钟后,他在一张草稿纸上匆忙写下五个数字,随后,一个字也没对加百列说,他就穿过一道通往档案库的走廊,消失了。二十分钟后,他回来了,将一份文件放在桌上。透过透明的塑料封皮,可以看到英文和希伯来文的“大屠杀纪念馆馆藏档案”的标记,以及档案的编号:03/812。加百列小心地打开塑料封面,翻到第一页。看了标题,他突然间感到一阵寒意:艾琳·艾隆见证录,记录于1957年3月19日。里弗林伸出手按了按他的肩头,然后悄然溜出了房间。加百列略一犹豫,随即低头开始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