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中央咖啡馆的男人 5(第4/5页)

克莱恩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接着,一辆汽车在街上呼啸驶过。克莱恩抬起头,又开口了。如何将奥斯威辛的邪恶同战争索赔处的爆炸案关联在一起,加百列还不是很确定。不过到目前为止,他对故事接下来的走向已经有了一种清晰的预感。克莱恩继续沿着时间轴讲下去,用拉冯的话说,这叫一次取一片瓷器一一奥斯威辛虎口幸存,解放,他回到维也纳……

战前,犹太社区计有十八万五千人,他说道。六万五千人在大屠杀中殒命。一千七百个破碎的灵魂在1945年挣扎着回到维也纳,迎接他们的却唯有公开的敌意和新一轮反犹太主义浪潮。那些在德国枪口下逃出去的人,却在返乡的路上遭遇了重重阻碍。他们要求经济赔偿,然而得到的回应却只有沉默,或是讥讽着把皮球踢给柏林。克莱恩回到了第二行政区的老家,发现家里已经住着一户奥地利人。他要求他们离开,却遭到拒绝。他花了整整十年时间才把他们磨走。至于他父亲的纺织品生意,却是永远不能恢复了,也再没人努力去恢复过。朋友们鼓动他去以色列或美国,克莱恩拒绝了。他发誓要在维也纳住下去,做一个活生生的、能呼吸能行走的纪念碑,纪念那些受驱赶、被屠杀的人们。他把自己的小提琴丢在了奥斯威辛,此后也再没演奏过。他先在一家纺织品商店里做文员维持生计,后来又做了保险推销员。1995年,为纪念二战结束五十周年,政府决定向奥地利的犹太幸存者支付每人约六千美元的赔偿金。克莱恩给加百列看了支票——始终没有提现。

“我不要他们的钱,”他说,“六千块?赔什么?我父母亲?我两个妹妹?我的家园?我的财产?”

他把支票摔在桌上。加百列偷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发现已经凌晨两点半了。克莱恩开始缩小范围,向主题逼近。加百列竭力克制着不去催他,唯恐这位处于脆弱状态的老头儿,被人一推就跌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

“两个月前,我在中央咖啡馆喝咖啡。人家给了我一个很舒服的座位,靠着一根柱子。我点了一份法利赛咖啡。”他顿了顿,扬了扬眉毛,“你知道法利赛咖啡吗,阿戈夫先生?咖啡加奶油,同一小杯朗姆酒一起端上来。”他说对不起,因为自己沾了酒精,“当时是下午,接近傍晚了,你了解吧,天又冷了。”

当时一名男子进了咖啡馆,衣着齐整体面,比克莱恩老几岁。“一个老派的奥地利人,你懂得我的意思吧,阿戈夫先生。”他的步态中透着傲慢,惹得克莱恩放低了手中的报纸。侍者急忙抢上去招呼那人。那个侍者拧着双手,双脚来回跳着,好像一个憋了一泡尿的小学生。晚上好,沃格尔先生。我正担心今晚您不来了。您的老座位?让我猜猜:奶油咖啡?来点甜点怎么样?他们跟我说今天的巧克力蛋糕特别好,沃格尔先生……

接着,那老人说了几句什么,麦克斯·克莱恩只觉得后背冷得犹如冰冻。这分明就是在奥斯威辛命令他演奏勃拉姆斯的那个声音,就是他,命令克莱恩的难友们答出曲名,答不对的就要接受死刑。此刻,这个杀人犯正滋润健康地活着,还在中央咖啡馆点了奶油咖啡和巧克力蛋糕。

“我感到自己当场就要吐出来,”克莱恩说,“我把钱扔在桌上,踉跄着走到街上。我再一次透过窗户看见这个名叫沃格尔先生的魔鬼正在读着报纸。似乎方才的邂逅根本没有发生过。”

加百列真想问问,时隔这么久,克莱恩为何确信那个中央咖啡馆的男人同六十多年前奥斯威辛的大队长是同一个人呢?不过他还是克制住了。克莱恩是对是错毕竟不要紧,接下来的情节才是最重要的。

“你怎么应对的呢,克莱恩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