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 送(第3/3页)

象兰最后还是激动起来,走到我面前,挥动着右手:一只白皙的小手,一只拨动壮汉心弦的小手,在我面前摆来摆去,像一只刚刚孵出的小鸟:“我很矛盾,有时我一夜一夜睡不着。我知道这样连续的失眠会加速自己的衰老,你知道我特别害怕衰老,只想漂亮,想年轻,不惜使用各种办法——想保持青春,最重要的是心理上要有那种感觉……我害怕失眠,可最后还是让武早弄得彻底失眠了。你看看我付出的代价够大够惨的了。我能为了照顾他人的一点面子,扔下最重要的东西吗?不行,绝对不行。我在认识武早以前活得快快乐乐,当然了,我最渴望得到一个人,这从十几岁就开始了。我有过不少机会,我不是一个平常说的那种好姑娘。我找过了,我遇到了,我蛮以为最后一个遇到的才是最好的……可惜不是。他后来就像掉了毛的芦花大公鸡一样,抖瑟得让人烦了。他死盯着我,嫉妒心大得吓人!他给了我那么多折磨,把我弄得死去活来。他简直就是我痛苦的根源……就算他是百里挑一的男人吧——这种人就像地上的植物一样,会一茬一茬重新长出来。我的命只有一条,我不会为他搭上的。这个尽管放心好了,园长先生,难道这个还有什么不好理解的吗?”

她歪着头,像看一只小鸟似的,看着我的眼睛。

我脸红耳热,简直待不下去!我必须败退了,必须赶紧离开这间屋子。我同时承认她这会儿的真诚。是的,她说这些很好理解……我在心里固执地争辩着:问题是按照我们所能接受的道德准则,一个人有时候、许多时候,是必须忍受某种牺牲的——在我们的视野里,多少人正在忍辱负重,做出了何等巨大的牺牲啊!他们都是自觉自愿的,在山区,在平原,在我生活过的那些地方,多少人在做着各种各样的牺牲。可面前这个人就是不愿意,她真的不愿意!我没有办法,且无言以对……

她这时候却放松了,笑了。她笑得那么甜美。

“你笑什么?”

“我笑你皱着眉头思索的样子,看你这严肃的样子多么有趣……”

真要命。她竟然略带嘲弄地欣赏起我来了。我镇静了一下,问:“你以为我可笑吗?”

她仍然笑着。

我问:“你刚才不也在思索吗?”

“那用不着思索,那都是现成的道理,就摆在那儿,是实实在在明明白白的。”她说着一仰脸一皱眉,“看看你那一脸黑胡楂子吧,真可笑……还是算了,你这样的人不会理解我的,你和你的朋友也都会误解我。在公司里,我那些年轻朋友却从来不会。我有时动手弹弹他们的脑壳、捏捏他们的鼻子,他们都很听话;他们也这样动我。只有少数几个邪恶的家伙忘不了自己那根腰带……”

最后的话让我觉得好笑又尴尬。美少妇嘴里有三把刀。

她接上说:“人有各种各样的欲望,那些好欲望我是很能接受的。我有一份特殊的才能:很容易就能区别出人的欲望是好还是坏。算了,我不跟你谈这个了,这些问题太深奥,不是你这个单纯的头脑所能明白的……”

她说着就转过身去,走开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这个奇怪的、主观而理性的、有时又是无法理喻的女人!通过这一番话,我进一步料定她不会有自己完整而幸福的生活。再见了,我想——你这个子高高的、像狐狸一般狡猾又像狐狸一般美丽的女人,聪明极了,可你还是不会幸福!遗憾!

我恼恨地盯着她走去,心里又一次可怜起武早来了。

就这样,我们的葡萄园又一次迎来并送走了象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