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听到世界的心跳” 与魏天真(1)的对话之一(第3/8页)

问:您理想的知识分子应该是什么样子?葛任是您心目中的知识分子吗?

答:说到《花腔》中的葛任,我想,他确实是我心目中的知识分子。葛任所面临的精神困境和现实处境,在今天其实并没有发生根本性的变化。葛任的选择,即使在今天也是罕见的,或许是更为罕见的。关于葛任,我写过一篇短文,里面写到我对葛任的敬意,以及我的感激之情。我这么说,并不是出于矫情。哦,你自己先塑造了一个人物,然后你再对他表示感激,这叫什么事啊?但我确实非常感激这样一个人物,我不认为我这样说是在耍花腔。写这个人物的时候,我其实很难受。不是因为写不下去,而是因为这个人物要面对那么多的困境,这让我心中不忍。是这个人物鼓励着我,让我得以写下去。我相信,很多读者都能从葛任的经历中,看到一种存在的勇气,一种面对种种威胁而艰难地寻求自我肯定的力量。

问:我非常理解您对葛任的敬意和感激,虽然我的理解可能与您不一致——我还没有读到您说的短文。我还想说,我读《花腔》的时候,除了敬意和感激,还体验到一种怜惜之情,那是我一次次读到葛任的“羞涩”时,您书中有不同的人以不同的方式谈及他的“羞涩”。并且,从许多我敬重的或喜爱的人物身上,也会看到“羞涩”,是不是因为现在的生活中和文学作品中,羞涩已经太罕见了,偶一闪现就格外耀眼?

答:写葛任的“羞涩”时,我记得我写过一句话,说那是“个体存在的秘密之花”。正是因为无法准确说出我所理解的“羞涩”,我才用到了“秘密之花”这个词,一个有生造嫌疑的词。

有童心的人,才会有羞涩。这样的人内心善良,不愿违背自己的意愿。不假言,不修饰,看到别人违愿,也会感到羞涩。这样的一个人,充满着对细微差别的感知和兴趣,并有着苦涩的柔情。对这样的人来说,“我”就是“他”,“他”就是“我”,和世界息息相通。学识、阅历和情怀,使得他对这个世界的体验,永远像是男女的初恋,但又比那种初恋深邃。在文学作品中要写出这样一个人,难度很大。写“假丑恶”很容易的,写“真善美”就很难了,写“羞涩”就更难了。

问:太美了!“个体存在的秘密之花”我记得是借一个法国人之口说的。我当时颇费思量,转念一想,我不能理解的言辞,也许人家老外正稀松平常呢。这句话就沉淀在记忆中了,是一种别致的印象。我在解读《石榴树上结樱桃》的时候,大量借助《老子》的观念及相关阐述。我感到大作所描绘的生活现实和人物形象都是老子思想的反面例证,和魏天无谈及此,他说您曾称自己为“掺水的老子”,这或许是一句戏言,但我还是想请您谈谈。

答:那本是一句笑谈。别人说,你也叫“李耳”?我就说我是加了“三点水”的,有很多水分的。《石榴树上结樱桃》所写的乡村生活,可能跟迄今所有小说所表现出来的乡土生活不同。我并不是要故意如此,首先还是因为现实如此。老子的理想国从来没有实现过,以后也不会实现。从这个意义上,几乎所有描述现实生活的小说,都与老子的理想相悖。在所谓的全球化时代,某种现代的——干脆一点说——,是西方的,那样一种制度化的设计,与中国乡村的古老现实,结合在一起,就形成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新的现实,一种意外的果实。淮南为橘,淮北为枳。但那种果实既不在淮南,也不在淮北,而是长在河心的那个荒岛上,所以它非橘非枳。既然是在河心,它就要经受洪水的反复冲击,忍受河流的污染。它自己很难受,却还得忍受观光客的嘲弄。这样一种现实,在我试图描述中国乡土的时候,非常顽强地要从字里行间凸现出来,它要说话,要发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