歩いても 歩いても(第4/14页)

“真的是呢,很像期待的那样呢……”

连由香里也这么说,然后三个人看着彼此。

“真是的……”

随着母亲叹息般的这句话,她们边笑边点头。

“好啦,让你们坐上还不行吗?不就是车吗,随你们坐。”

我再度捡起目录,粗鲁地翻页。

“你想要坐哪一台?这辆白色的可以吗?”

我边说边指着车的照片给母亲看。

“你还好意思说呢,明明连驾照都没有。”姐姐说道。

父亲沉默着,很不是滋味地喝着啤酒。

“再来一碗吗?”

母亲的手伸向我的空碗。

我摸着肚子简短地说:“够了。”

“你那么年轻,还能再吃吧?”

母亲向由香里寻求附和。

“你以为我几岁了啊?”

我喝了一口茶说。

“如果还能再长就麻烦啰。”

姐姐附和道,然后看着由香里。

“你的牙齿还行吗?”

母亲一边用卫生筷剔着牙缝中的玉米,一边问我。

她每次见到我都要担心我的牙齿。有一次过年回家,正当我睡到一半的时候,还因为被母亲撬开嘴巴而吓醒过。当时母亲一边在枕头旁俯视我,一边笑着说:“就是想看看你有没有蛀牙而已啦。”她可能是因为很在意自己戴假牙,所以每年的贺年卡上面最后也一定会加一句“记得去看牙医”。

记得当母亲住院时,我去探望她,她反而还担心起我的牙齿。蛛网膜下出血的母亲在手术成功后,开始慢慢出现痴呆症状。明明那时父亲已经过世,她有时还会问起:“你爸今天怎么没来?”有时她会把医院跟自己家搞错。听到隔壁病床的家属来了,还会突然问:“家里有客人吗?”然后坐起身子很慌乱地想要去泡茶。又过了一段时间后,不要说是由香里,连姐姐的名字她都记不起来了。虽然她勉强还记得我,但到了最后,竟把我和大哥搞混在一起,让我特别不甘心。当我无法再跟她继续对话时,忽然灵光乍现,把嘴巴张得大大的,凑近病床上的母亲。

“我最近好像有蛀牙呢。”

听到这个的母亲突然恢复正常似的皱起眉头。

“要快去看牙医啊。等到非拔不可才去就太迟了。一颗牙齿蛀掉的话,隔壁那颗也很快就不行了。”

母亲把以前对我说过的话一字不漏地又说了一次。

我好高兴。

那是我所熟悉的母亲,如假包换。

然后我开始感觉到,那样的母亲正一点一滴地从我眼前消失。这想法令我不寒而栗。

母亲过世之后,我才开始去看牙医。

“你如果早一点来的话就用不着拔了。”

牙医这么告诉我。我花了一年的时间才把蛀牙全部治好。

那一次我也没有回应母亲的问话。

“你一定都没去看牙医对不对?”

她又问了一次。

“工作太忙了。”

我很不耐烦地说,然后从衬衫口袋里拿出手机。我以为有来电。

“你跟我一样牙齿都很不好。嘴巴张开一下,‘啊’一下,啊——”

母亲撑在茶几上,自己也把嘴巴张得大大的。看到那个样子,姐姐笑得前仰后合。

“不要在小孩面前这样啦。”

我看了一眼淳史,他仍用毫不知情的表情吃着寿司。没有来电。我又把手机收回口袋里。

“什么?是工作上的事吗?”

母亲看着我忧心地说。

“嗯,还好。世田谷的美术馆突然有急件要委托。”

我随口撒了个谎。由香里坐在我旁边,她手上的筷子因为我的谎话停了一下。

“咦?是油画吗?”

母亲发出兴奋的声音。

“嗯……可以算是啦……”

我模棱两可地回答。母亲虽然没有一般人嘴里所谓的学问,但她似乎从小就喜欢音乐或画。最近她还去市场附近类似老年俱乐部的地方,学习手绘明信片。在寄给我的明信片中,也常常用水彩画上一些精致的插画,有柠檬、番薯、柿子、种在盆里的番茄和牵牛花。她没有画过任何特别的东西,但正是因为没什么特别,所以现在回过头来看,反而可以从中看到母亲栩栩如生的日常作息。青椒、苹果、水仙花、松子、茄子、枇杷籽。有一次我称赞她明信片上的竹筴鱼画得很好,让她特别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