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造就

纳博科夫在《文学讲稿》里讲到《包法利夫人》时说:“福楼拜的小说表现的是人类命运的精妙的微积分,不是社会环境影响的加减乘除。”此语甚得我心。按 照某套公式,不难从福楼拜所描写的社会环境中推论人物的必然命运,如小资产阶级的精神空虚、宗教影响力的衰弱、妇女生活范围的狭小等等,如此一来,福楼拜 精心创造出来的爱玛势必沦为一个符号,或者论证该公式的一个偶然变量,我们还读小说干什么?

小说从查理.包法利的亮相开始,叙述者是他的同学,查理留给他的印象是“一个性*情温和的男孩子,游戏时间玩耍,自习时间用功,在教室听讲,在 寝室睡的好,在饭厅吃的好”,他循规蹈矩,逆来顺受,从始至终这点没有变过。随着查理退学读医,第一人称叙述者消失,叙述视角发生转移,主要以查理为主。 他读着医,慢慢长大,不算一帆风顺但最终通过了考试,到了道特行医,在母亲的张罗下娶了个已经四十五岁但有丰厚收入的寡妇。

然后在一个黑漆漆的夜晚,命运来敲门了,拜尔斗田庄的卢欧先生摔断了腿,请查理去医治。查理见到了爱玛,未来的包法利夫人,她“穿着镶了三道 花边的‘麦里漏斯’蓝袍”,“指甲的白净使查理惊讶,亮晶晶的,尖头细细的,剪成杏仁样式,比第厄菩的象牙还洁净。其实手并不美,也许不够白,关节瘦了一 点;而且也太长了,周围的线条欠柔。她美在眼睛:由于睫毛缘故,棕颜色*仿佛是黑颜色*。眼睛朝你望来,毫无顾虑,有一种天真无邪的胆大的神情”。

腿包扎好后,查理被留下来用点东西,他再有机会好好打量爱玛,“白领子朝下翻,露出她的脖子。一条中缝顺着脑壳的弧线,轻轻下去,分开头发; 头发黑乌乌的,光溜溜的,两半边都像一块整东西一样,几乎盖住了耳朵尖,盘到后头,挽成一个大髻,又像波浪一样起伏,朝鬓角推了出去”,这段描写笔触轻 柔,就和查理的目光一样,轻轻地触摸着少女爱玛。不用说,老实巴交的年轻乡村医生被爱玛不俗的装扮气度吸引住了。

如果说查理的悲剧是由遇见爱玛的那一刻拉开序幕,爱玛自己的,无疑更早,从被父亲送进修道院学习开始。爱玛天资平庸,宗教对她毫无吸引力,福 楼拜写到她的内心时全然不是写她外表的那副轻柔笔触,而是语含嘲讽,说她对布道提不起兴趣,但“往往说起的比喻,类如未婚夫、丈夫、天上的情人和永久的婚 姻,在灵魂深处,兜起意想不到的喜悦”,又说她“爱海只爱海的惊涛骇浪,爱青草紧紧爱青草遍生于废墟之间。她必须从事物得到一种切身利益;凡不直接有助于 她的感情发泄的,她就看成无用之物,弃置不顾,——正因为天性*多感,远在艺术爱好之上,她寻找的是情绪,并非风景”。心灵的贫瘠,这原本也不会酿成什么人 生悲剧,可是爱玛在修道院老姑娘的影响下,看起了传奇小说,“书上无非是恋爱、情男、情女、在冷清的亭子晕倒的落难命妇、站站遇害的驿夫、页页倒毙的马 匹、-阴-暗的森林、心乱、立誓、呜咽、眼泪与吻、月下小艇、林中夜莺、公子勇敢如狮,温柔如羔羊,人品无双,永远衣冠修整,哭起来泪如泉涌”。爱玛孜孜不倦 地沉醉于这些浪漫小说中,受到它们的影响,对清苦的修道院生活感到无法忍受,被父亲接回了家中。可是情况更糟,乡村生活的平静只令她绝望。此时她认识了查 理,在查理向她求婚之前,她就透露过自己想住在城市里,她迷住查理的那一套装扮气度,正是从修道院带回来的城里小姐派头。在这里作者福楼拜第一次流露出对 当时流行的浪漫小说的反感,在后文中这一点还将屡次被提及,一次比一次鲜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