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夏花不觉秋意浓,相思心如地下河(第4/12页)

  阿默德的父亲说,他们一家因为战乱,同成千上万的人一样被迫逃离家园,安身在边境的难民营里。我去过他说的那个难民营,一顶顶紧挨的帐篷,就建在漫漫黄土地上,夏日里忍受暴烈的阳光,冬日要承受寒风凛冽。晴天时,风一吹,或者车子经过,就会扬起漫天的灰尘。一旦下雨,整个片区泞泥不堪。而每个简陋的帐篷里,都挤满了人,等待着被派发压根无法果腹的微薄食物。难民营的卫生条件非常差,时有蝎子虫蚁出没,因为人多,空气流通很不好,有人生着病,得不到最基本的医疗保障,就用脏破的被子裹着身体,奄奄一息地等待奇迹或者死亡。

  阿默德在医院里住下后,他的父亲日夜陪伴,他以前有三个孩子,现在只剩下这唯一的一个。当护士替阿默德包扎伤口时,当他叫痛,他的父亲总是在旁边轻声安慰他,又常常耐心地哄他喝营养奶。有个晚上我路过病房,听到有轻轻的歌声响起,是阿默德的父亲在为他唱安眠曲,他用的是阿拉伯语,我听不懂,但那歌声,却令我无比感动。

  阿默德是个乖巧又很有礼貌的孩子,虽然每次换纱布、换药的时候他很痛苦,但他总会用土语对我说谢谢,然后对我笑。我很喜欢他。

  有一天,我们为他换了药,他忽然用土话喃喃说着什么话,太长太快,我不太听得明白,我的本地同事翻译给我听:他想回学校去上课,他想念他的老师与同学。

  如果是别的心愿,也许我还能有机会帮他实现,可听到他这样说,我久久说不出话来。在这里,千千万万个“阿默德”被迫背井离乡,远离自己的故乡,离开学校,没有人能告诉他们,何时能重返家园,何时能重回课堂。

  在第二天上午,我刚到医院,同事就跑来告诉我:昨天晚上,阿默德去世了。我一下子就懵了,很久没有反应过来。我走到停尸间,却没有看到阿默德,同事告诉我,他的父亲一大早就带他离开了。

  我从停尸间慢慢走回办公室,我的眼泪一下子没忍住,汹涌而出。

  云深,那一刻,我真的太难过、太难过了。

  直至此刻,想起那个小男孩的脸,我都无法平静地握住笔。那么,就此搁笔罢。

  想念你。

  祝好。

  朱旧

  他握着洁白的信纸,眉头微蹙,神色里有一丝悲伤,仿佛正感知到她心里的那种难过。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他抬头,便看见周知知站在门口。

  “你怎么来了?”他讶异地问,她极少来他工作的地方。

  周知知走进来,说:“你怎么样?陈秘书说你最近都坐轮椅上下班,既然身体不舒服,为什么不好好在家休养?”

  “没有什么事,只是最近工作忙,时常加班,假肢戴久了不舒服。”

  她松口气,“那就好。咦,你在看信?这年头谁还手写信?”她微微讶异地看着他手中拿着的信封信纸。

  “总有人喜欢。”他将信纸叠好,塞进信封里,轻轻压平。

  周知知忽然便明白了过来,能让他这样珍重对待的信件,她知道只可能来自一个人,朱旧。

  就算那个人离开了他的生活,她依旧无处不在。

  她敛了敛神,说:“一起吃晚饭,好不好?我有事情跟你讲。”

  他看了下腕表,快到下班时间了,他点头。

  周知知开心地说:“也别走太远了,我看你们公司二楼就有个餐厅。”

  二楼原先是家大型健身会所,最近改成了一个西餐厅,装修得很有气氛,细节处处用心,一看就是女孩们喜欢的约会场地。周知知四处看看,忍不住赞赏道:“这地方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