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第3/9页)

从山坡上看下去,窝儿山下的村子,像一个孩子,卧在山坡下。几星灯火,如同孩子梦中的灯笼,不断地闪亮着。那些人家,今夜应该都有一个好梦的。茶叶摘了,鲜草卖了,钱拿了,在往年哪有这样的好事?

“这些天,还习惯吧?”高玉问。

“习惯。很好呢。”

“那就好。我就怕杜书记吃这百家饭不适应啊。不过,那些肉啊鱼啊,可都是茶农们自发地送来的。都是过年腌的咸货。他们是看了你杜书记来了,才拿出来的。山里人就是实在,谁为他做了事,他就记着谁。”

“是啊!”

“明天出去了吧?”

“明天县上有点事。叶主任打电话过来了。”

高玉望了眼杜光辉,因为月光,杜光辉的身上蒙着一层浅浅的白色。高玉说:“杜书记,看那山上的月亮,还有那漂着月光的小径,我们去走走?”

“好啊,月光下的山径,也许更有诗意呢。”

杜光辉跟着高玉,从坡上往东走去。一条小径,在月光下逶迤向前,两旁都是不高的树木。高玉说山里人为了走路方便,在路两旁种的都是些稍矮一些的树种。这路,一边是山,一边是平缓的坡。沿着坡向下,便是山里人家的房子。路旁边有一些竹子做成的水管。这个,前两天杜光辉已经仔细地研究过。这水管从山上的水源处直接通下来,虽然是自流,可是高低的落差,形成了一定的水压,就跟城里人的自来水一样了。而且水质清冽,富含各种矿物质。黄支书就曾开玩笑地说:“为什么山里的女孩子水灵?就是因为喝了这天然洁净的山泉水。杜书记在这喝了几天,说不定也……”

黄支书说这话时,高玉也在。她掩着嘴笑,杜光辉说:“我老了,再喝也是老疙瘩了。高乡长还差不多。”第三部 第五十四节

高玉更笑了。

此刻,月光正照着这一根根从山上直通下来的竹管,似乎听得见管子里山泉水的叮咚声。高玉说:“这山里的夜最静。我刚到山里工作时,住在玉树的老乡政府里,是排旧房子。晚上,风一吹,屋顶上的小瓦片发出像人走动的声音,听着就让人心里发毛。有时候,从窗户里还可以听见有人在夜里唱山歌,那山歌苍凉古朴,听得人渐渐沉入了悠远。当然,最可怕的,是夜里的老鼠,还有小野兽,有的甚至跑到门边上,不断地用蹄子拍门。”

“那时你多大?”

“二十。刚从农校毕业。我是自己要求来这里的。”

“后来就一直住下来了。怎么?”

“你是问我怎么到现在还没成家吧?”高玉停下了脚步,抬头看着月亮,叹口气道:“在农校时,我曾喜欢过我的一个老师。可是,他当时已经成家了。我一直没有对他表白过。工作后,真的是没有碰见了。前些年,忙着工作。心想自己年龄还不大。这两年,回头一看,都成老姑娘了。人既然到了这个份上,就想通了,也更加随意了。一切在缘,缘来时就有;缘不来,求也求不着。而且,人生总是有缺有圆,就像那天上的月亮。我想得到的,我喜欢的,也许正是我注定得不到的。这也许就是人生的痛苦吧!”

杜光辉也抬头看着月亮,月亮看起来很圆,其实还是有一小块缺失的。高玉说的一席话,看起来是说她自己,其实又何尝不是在说杜光辉?

“是啊。”杜光辉道:“对不起!人生仿佛这山路,总在月光之中,却不知道它到底通向什么地方?最终又停止在什么地方?一个人的一生,只是这样的走,走着走着,前面可能就有人不见了。我们不得走。人生如寄,佛家说的不无道理啊。”

“杜书记这也太通达了。对人生我还是充满热爱的。只是有时静下来想想,我们一开始所选择的人生是不是对了?比如我,到玉树,然后走上乡长这位子,有没有意义?值不值得?有时,我也觉得艰难:一个女人,天天和男人一样,在官场里行走。喝酒,开会,讲话,出差露面。这是不是我高玉应该有的生活?结果是肯定的。这就是。”高玉回头看了眼杜光辉,“不过,我感到痛苦的,其实不在于我自己,而在于人们背后的议论,一个女人应付出的代价,和那些为了工作不得不进入的潜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