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3/12页)

这麽想着的吴荪甫便用爽利果决的口气对费小胡子下了命令:

「晓生,你的话也还不错;我总得对家乡尽点义务。中秋以前,除了宏昌当无法继续营业,其余的厂房和铺子,我就一力维持。可是你得和镇上的那个营长切实办交涉,要他注意四乡的共匪。」

费小胡子恭恭敬敬接连答应了几个「是」,眼睛看在地下。

可是他忽又问道:

「那麽通源庄上还存着一万多银子,也就留在镇上──」

「留在那里周转自家的几个铺子。放给别家,我可不答应!」

吴荪甫很快地说,对费小胡子摆一摆手,就站了起来,走到杜竹斋跟前去。费小胡子又应了一个「是」,知道自己的事情已完,也打算走了,可是他眼光一瞥,看见吴为成和马景山一边一个夹住了那野马似的曾家驹,仍然直挺挺地站在靠窗的墙边,他猛的记起另一件事,就乘着吴荪甫还没和杜竹斋开始谈话以前,慌慌忙忙跟在吴荪甫背后叫道:

「三先生!还有一点事──」

吴荪甫转过脸来盯了费小胡子一眼,很不耐烦地皱了眉头。

「就是为成兄和景山兄两位。他们打算来给三先生办事的。今天他们跟我住在旅馆里,明天我要回镇去了,他们两位该怎麽办,请三先生吩咐。」

费小胡子轻声儿说着,一面偷偷地用眼睛跟吴为成他们两位打招呼。但是两位还没有什麽动作,那边杜竹斋忽然打了一个很响的喷嚏,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大家都到上海来找事,可是本来在上海有事的,现在还都打破了饭碗呢!银行界、厂家、大公司里,都为的时局不好,裁员减薪。几千几万裁下来的人都急得走头无路。邮政局招考,只要六十名,投考的就有一千多!内地人不晓得这种情形,只顾往上海钻。我那里也有七八个人等着要事情。」

杜竹斋像睡醒了似的,一面揉着鼻子,一面慢吞吞地说。吴荪甫却不开口,只皱着眉头,狞起了眼睛,打量那新来的两个人。和曾家驹站在一处,这新来的两位似乎中看一些。吴为成的方脸上透露着精明能干的神气,那位马景山也像不是浑人;两个都比曾家驹高明得多。或者这两个尚堪造就──

这样的念头,在吴荪甫心里一动。

做一个手势叫这两位过来,吴荪甫就简单地问问他们的学历和办事经验。

费小胡子周旋着杜竹斋,拣这位「姑老爷」爱听的话说了几句,就又转身把呆在那里的曾家驹拉到客厅外边轻声儿说道:

「尊夫人要我带口信给你,叫你赶快回家去呢!」

「小马已经跟我说过了。我不回去。我早就托荪甫表兄给我找一个差使。」

「找到了没有呢?你打算做什麽事?回头我也好去回覆尊夫人。」

「那还没有找定。我是有党证的,我想到什麽衙门里去办事!」

费小胡子忍不住笑了,他想来这位不识起倒的曾老二一定把吴荪甫缠的头痛。

那边小客厅内,此时亦不寂寞。秋律师把手里的一叠文件都纳进了公事皮包去,燃着了一枝香烟,伸一个懒腰,回答李玉亭道:

「你看,世界上的事,总是那麽大虫吃小虫!尽管像你说的有些银行家和美国人打伙儿想要操纵中国的工业──想把那些老板们变做他们支配下的大头目,可是工厂老板像吴荪甫他们,也在并吞一些更小的厂家。我这皮包里就装着七八个小工厂的运命。明后天我掮着益中信托公司全权代表的名义和那些小厂的老板们接洽,叫他们在我这些合同上签了字,他们的厂就归益中公司管理了,实际上就是吴荪记,孙吉记,或者王和记了!──玉亭,我就不大相信美国资本的什麽托辣斯那样的话,我倒疑惑那是吴荪甫他们故意造的谣言,乱人耳目!美国就把制造品运到中国来销售也够了,何必在乱烘烘的中国弄什麽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