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端怪罪(第2/4页)

“一定是在行李提取处被偷了,”柯尔斯滕说,“或是你把它丢哪儿了。真倒霉!我们明天一早就给机场打电话,看是不是有人把它交到机场了。不过,反正损失有保险弥补。咱俩都还是第一次摊上这种事,真不可思议。”

可拉比却没看出有什么不可思议。

“如果需要查任何信息,你可以用我的手机。”柯尔斯滕爽朗地补充道。

拉比很恼怒。这会是一场行政噩梦的开始。会有一大堆运营商要他漫长地等待,然后还得找出各种文件,填许多表格。不过,奇怪的是,他的怒火并不只在于自己的损失;其中一部分也向妻子蔓延而去。毕竟,是她首先提到天气,然后才促使他查看天气预报,若不然,手机便安然无恙。而且相形之下,柯尔斯滕的冷静与同情只在强调她的无忧无虑、幸运十足。当公交车驶向韦弗利大桥时,一个重要的逻辑在拉比心中生成:这所有的痛苦、困扰和麻烦,一点一滴,都是她的过错。她该为这一切负责,包括他的头正疼得仿佛老虎钳在夹着太阳穴一般。他朝她背过身,嘟囔道:“我就知道我们不该搞这场疯狂而多余的旅行。”——这结论对于一个重要纪念日的庆祝活动来说,令人悲伤,且颇欠公平。

并非人人皆认同或支持拉比刚刚生成的这种关联。柯尔斯滕从未签字画押,领受守护丈夫手机的职责,而且也绝不该为这个成年灵长类动物的生活负责。但在拉比看来,这尤其合情合理。这并非首次,次次过错都是妻子所为!

关于爱情,最荒谬、幼稚、可悲但也最常见的推定便是,缔结婚约之人,并非只是我们情感生活的中心,也是我们或好或坏的一切经历的责任人——这要求实在罕见、有失客观理性,而且极欠公平。爱情怪异而病态的特权便在此。

经年岁月的种种,都是她的“过错”——他雪路滑倒;他丢了钥匙;格拉斯哥列车抛锚;他超速被罚款;他的新T恤儿里有个痒痒的标签;洗衣机洗出来的衣服没脱干水;他没能进入自己梦想的建筑领域;新邻居午夜时分大声播放音乐;他们不再有很多快乐时刻。需要强调的是,在这方面,柯尔斯滕自己列的清单也绝不会简短或更合理:她没法常常见到母亲,怪拉比;她的紧身裤总抽丝,怪拉比;她的朋友吉娜从不联络她,怪拉比;她总是疲惫不堪,怪拉比;她的指甲钳总是不见,怪拉比;他们不再有很多快乐时刻,当然还是怪拉比。

世界无时无刻不在令我们不安、失望、沮丧和受伤。它延误着我们,驳斥我们的创意,无视我们升迁的诉求,让白痴获得奖赏,将我们的雄心粉碎在它凄凉、无情的浅滩上。我们从来不可有丝毫抱怨。要理清真正的罪魁祸首,困难重重;而且,即便理清,抱怨也必是危险重重(惟恐被炒被嘲)!

只有一人,可容我们展露自己的件件冤屈;此人,可接纳我们不公正不完美的人生中积聚的所有怒火。当然,若怪罪于这个人,这着实荒诞绝伦。然而,我们会曲解爱的运作规则。正因为我们不能朝真凶咆哮,才对我们确信能最大限度承受指摘的人发怒。我们将怒火泼向身边最和善、最富同情心也最忠诚的人;他们最不可能对我们施以伤害,同时被无情咆哮时,也最可能不离不弃。

施予爱人的指责,并无特别的意义。我们不会将诸多不公平诉之于其他任何人。但是我们疯狂的控诉,却是亲密与信任的独特证明,是爱本该有的症状——它们借由自己的方式,让承诺得以变态地证明。陌生人令我们保持言辞明智、礼貌得体;同理,只有爱人,令我们全身心地笃信自己可以肆无忌惮、不可理喻。

布拉格归来数周之后,一个更大的新问题出现了。拉比的老板埃文召开了团队会议。他透露说,虽然过去八个月状况不错,但现在业务量又开始萧条一片。除非很快能拿到一个可观的项目,否则公司没法保证所有在职人员的岗位。会后,埃文在走廊里把拉比叫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