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转变(第4/40页)

理查德和他的出版社没写给他一个字。罗杰也没有音讯:威利担心珀迪塔已经把他供出去了。他觉得自己正在这种死寂中下沉。他在学院图书馆里翻阅报纸和周刊,看以前从来不看的出版物。两个星期,他没见到任何与他的书有关的字句,之后才开始在这儿那儿的新书评介的最后读到有关他的段落。

……在约翰·马斯特热辣的英印大餐之后,人们原本期待一盘纯正的热咖喱,而得到的却是一份来源不明、难以归类的助消化菜,吃完后会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吃了各种东西,最后却仿佛错过了一餐……

……这些随意、难解的故事充满恐怖、不安和焦虑,出自某种尚未定型的世界观,极其混乱。它们显示出年轻人的迷惘,预示了新处境下的危机……

威利想:“让这本书去死吧。让它消失吧。别再对我提起它。我不会再写了。写这书不是我应当做的事。它是假的,编造的。幸好还没有哪个评论者看出它是怎么写出来的。”

有一天,他收到两封信。一封是罗杰写来的。

亲爱的威利,致以迟到的祝贺。书的情况我自然十分了解,我看到的书评并非全都不好。评论这本书并不容易。似乎每一个评论者都只触及了它的某一个方面。这很好。理查德本应该更加尽力,可他向来如此。诚如那位拉丁诗人所言,书自有其命运,我觉得你的书将以你此刻无法想象的方式留存世间。

威利的挫败情绪和他对珀迪塔的担心使他觉得这封信模棱两可。他觉得那些话冷淡疏远,他不应该理会它。

另一封信来自一个非洲女孩或年轻女人。她的名字像是葡萄牙语的,她在伦敦读某个课程。她说她读了《每日邮报》上的书评——威利记得,那篇书评写得很糟,但尽力描述了故事情节——就去找了那本书。

在学校里,我们被告知阅读很重要,但对于我这样背景的人来说,我猜你也一样,很难找到哪一本书能让我们在其中看到自己。我们读这本书或那本书,对自己说我们喜欢它,可是他们让我们读的那些书全都是为别人写的,而事实上我们总是在别人的房子里,我们走路得小心翼翼,有时候听见别人说什么,我们得捂住耳朵。我觉得我必须给你写信,因为读你的小说,我第一次发现有些片段和我自己生活中的片段那么相似,尽管背景和具体情形如此不同。想到这些年来有人有同我一样的想法和感受,我心里真是高兴。

她想见他。他立刻回信请她到学院来。可随后他又担心起来。也许她本人并没有她的信那么令人愉快。他对她那个葡属非洲国家几乎一无所知,不了解那里的种族、阶层和矛盾。她提到了她的出身背景,但没有就此再说什么。也许她属于某个混血族群,也许是另一种中间状态。这或许能解释她的热情,解释她为什么会这样解读他的书。威利想起他那个已经失去联络的朋友珀西·卡托:表面上穿戴讲究,爱开玩笑,心底却充满愤怒。但如果她来了,仔细追问他这本书的来历,他说不定会说漏嘴,而这个有葡萄牙语名字的女人或女孩就会发现,这些她从中看见自己非洲生活的某些方面的印度故事其实脱胎于好莱坞老电影和俄国人马克西姆·高尔基的三部曲。威利不想让那女人失望。他希望她继续仰慕他。这一连串想法使他想到了别的事,他开始为自己担心。担心那女人也许会发现他同他的书并不相配,会发现他没有魅力,或者没有风度。

可是,当他见到她,所有的担心都消失了,他被征服了。她表现得仿佛早就认识他,喜欢他。她很年轻,娇小瘦弱,还很漂亮。举止悠然自在。而最让威利心醉的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感到自己被身边的人完全接受。在老家的时候,支配他生活的是混合的遗传。那毁了一切。就连对母亲的爱,本应该是纯洁的,却充满了环境造成的痛苦。在英国,他逐渐接受了自己与别人不同这一观念。起先,感觉自己与众不同仿佛将他从家乡的残忍和规矩中解放了出来。但后来,在某些情况下——比如,和琼,后来是和珀迪塔在一起时,有时候是在学院里遇到麻烦时——他又将这种不同当作武器,让自己显得更加愚蠢和粗陋。对于这个非洲女孩,他原本也准备用这个武器。可是没必要。可以说,没有什么可抗拒的,没有需要克服的疑虑,感受不到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