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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在那次列车上,那次向辛辛那提慢吞吞前进的列车上,奈尔下定决心要保持警觉——一生一世保持警觉。这辈子,她不会让任何男人用那种眼神望着她,不会让午夜般黑沉沉的目光或大理石般的血肉不期而至,粉碎她的自尊。

她们在车上整整坐了两天,眼看着窗外的雪变成雨,变成紫色的晚霞;入夜,她们蜷在木质座椅上(脑袋下垫着叠起来的外衣),尽量忽视士兵们的鼾声。等她们到达伯明翰转最后一次车时,发现之前穿越肯塔基和田纳西时的条件是多么奢华,沿途各站都有黑人专用厕所。一过伯明翰就再也没有了。海伦娜内急得脸皱成一团,最后实在无法忍耐,只好向一位带着四个孩子、在图斯卡卢萨上车的黑人妇女搭腔。

“这附近哪里有我们可以使用的洗手间吗?”

那女人抬头看着她,好像没有明白。“夫人?”她的眼睛紧盯着海伦娜厚实的天鹅绒衣领和浅色皮肤,听着海伦娜说话的高音。

“洗手间,”海伦娜重复了一遍,然后压低声音,“厕所。”

那女人指着窗外说:“有的,夫人。在那边。”

海伦娜看向窗外,原以为能在远处看到一座舒服的车站。可是除了乱草之上歪斜地长着的几棵灰绿色树木之外什么也没有。“在哪里?”

“那边,”那女人说,“默里迪恩。我们正朝那儿开哪。”然后,她同情地笑了笑,问道,“你还能忍一忍吗?”

海伦娜点了点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尽量去想些别的事——要是总惦记着憋满了尿的膀胱一定会出事。

在默里迪恩,两个女人带着孩子们出去。海伦娜东张西望,想在那小小的车站建筑周围找到一扇写着“黑人妇女专用”的门;那女人却轻手轻脚地钻进了铁道对面长满高草的野地。几个白种男人倚在车站建筑前的栏杆上,嘴里叼着牙签。海伦娜没有去向他们打听,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舌头正忙着剔牙。她寻找着刚才的那个女人。这时,看到草丛上方露出破头巾的一角,她才终于慢慢反应过来,所谓的“那边”究竟是哪边。于是,他们所有人,那个胖女人和她的四个孩子——三个男孩和一个女孩,海伦娜和她的女儿,全都在下午四点钟的阳光下蹲在了默里迪恩车站旁的草丛中。后来在埃利斯维尔他们又这样干了一次,在哈蒂斯堡又干了一次。等她们到达离庞恰特雷恩湖不远的斯莱德尔时,海伦娜不仅能像那个胖女人一样熟练地用叶子折成手纸,而且经过那些站在小镇车站屋檐下、像倾颓的多利安(古希腊建筑风格之一。)石柱似的男人昏暗的目光时,心中也波澜不惊了。

这种成就在她身上造成的这种精神升华,在火车最终驶进新奥尔良时迅速地消失了。

塞西尔·萨巴特的住宅夹在另两座房子中间,简直像建在天国乐土之上。这座法国式的盒式住宅后面有宽阔的花园,前面围着小小的锻铁栏杆,门上挂有一个装饰着紫色缎带的黑绉纱花圈。她们来得太迟了。海伦娜走上前去摸了摸那缎带,迟疑了一会儿,才敲响了门。一个身穿无领衬衫的男人打开了门。海伦娜表明身份后,对方说他叫亨利·马丁,是来处理后事的。他们走进了房子。前室里有三座双手在颈前紧握的圣母像,在停放塞西尔遗体的卧室里还摆着另一座,老人没来得及看一眼并祝福她的外孙女就告别了人世。

表面看去,房子里除了马丁先生之外似乎再没别人了,但一股栀子花的甜香告诉她们,有人曾经来过这里。海伦娜一边用一块白手帕擦拭着眼睫毛,一边穿过厨房,走进她睡过十六年的卧室。奈尔一路小跑地跟在母亲身后,对屋里的气味、蜡烛和陌生感着了迷。海伦娜弯腰去解奈尔帽子上的缎带时,一个穿着黄色连衣裙的女人从花园里走出来,走上通向卧室的门廊。两个女人相互对视了片刻,两人的眼神中没有任何认出对方的痕迹。之后,海伦娜开口说:“这是你的外祖母,奈尔。”奈尔看了看母亲,然后迅速地回头看了一眼她们刚刚走出的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