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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我太紧张了,没法很好地说完我的话。我一边来来回回踱着步,掩饰我的激动,一边快速地说着话。我厌恶你那些油腻腻的手帕——你会把你的《唐璜》弄脏的。你没在听我说。你在编造关于拜伦的种种废话。而正当你用你的斗篷、你的手杖做着各种姿势的时候,我则准备向你揭示一个从未对任何人讲过的秘密;我想请你(当我背朝你站着的时候)把我的生命握在你的手里,然后告诉我,我是不是命中注定总要遭受我所爱的人的反感。

“我忐忑不安地背对你站着。不,我的双手现在是绝对镇静的。我在书橱里弄出一个位置,准确地把《唐璜》插了进去;瞧,好啦。我宁愿被人喜爱;我宁愿出名,也不愿通过沙子去追求完美。但是我命中注定要遭受别人的反感吗?我是不是诗人呢?相信吧。那种拥挤在我的嘴唇后面、像铅一样冰冷、像子弹一样致命的欲望,那种我试图从女店员、妇女身上得到的东西,那种装腔作势,那种生活里的粗俗行为(因为我爱好这种粗俗),随着我抛起我的诗——请接住——全都向你射来。”

“他像一支箭似的从房间里冲了出去,”伯纳德说。“他给我留下他的诗。哦,友情!我也同样想把鲜花夹在莎士比亚十四行诗集的书页中间!哦,友情!你的箭是多么锐利——刺穿了这儿,这儿,还有这儿。他朝我转过身来,看看我;他把他的诗交给了我。笼罩在我生活里的所有迷雾全都消散了。这样的信赖,我要珍藏着,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天。他就像一道长长的海浪,就像一股滚滚的波涛,从我头上席卷而过;他那压倒一切的气派——迫使我敞开自己,把我心灵之岸上的那些卵石全部暴露。这实在令人羞愧;我像是变成了一些微小的石子。所有的假象全都消失了。‘你不是拜伦;你只是你自己。’受另一个人的感染,而与他融合为一个生命——这是多么奇异的事情啊。

“感觉到那条从我们身上吐出的丝线,将它美妙的细丝穿过横亘其间的那个世界的充满迷雾的空间,延伸出去,这该是多么古怪啊。他走了;我站在这儿,手里拿着他的诗。连在我们之间的是那条丝线。不过现在,感觉到那疏远的神态不见了,那详细探究的目光黯淡和掩没了,这令人多么惬意,多么安心啊!拉上窗帘,不让别的人在场;感到自己从那些阴暗的角落——他们,那些寒酸的寄居者,那些熟悉的伙伴,被他用强大的威力逼迫得躲躲藏藏,曾经在此躲避栖身——脱身回来,这是多么令人庆幸呀。现在,那些爱好嘲弄、观察力敏锐的精灵——他们甚至在被刺伤的、危急的关头仍然为我守护操心——又成群结队地回来了。有了他们的加入,我就是伯纳德;我就是拜伦;我就是这个人,就是那个人,等等。他们黑压压地聚成一片,一如从前,用他们的滑稽动作和评头论足来充实我,并且使我在一时的激动中所拥有的美妙而单纯的感受黯然失色。因为我有比奈维尔所想象的更多的自我。我们并不像我们的朋友为了满足他们的需要所希望的那样单纯。然而爱是单纯的。

“现在我的那些寄居者、那些熟悉的伙伴又回来了。现在,奈维尔用他那令人吃惊的美妙之剑在我的防御壁垒上刺伤的裂口又修复了。我现在差不多又是完整无缺的了;而且将奈维尔在我身上所忽略了的能量全都发挥出来,这使我发现自己是多么兴高采烈啊。我一边拉开窗帘,从窗口向外望去,一边心想:‘那是不会让他快活的;但却可以让我欢欣鼓舞。’(我们总是把自己的朋友作为参照,来测量我们自己的身高。)我的视野总能包容奈维尔所无法企及的东西。他们在路的那边高声唱着狩猎歌曲。他们带着小猎兔犬正在举行某种表演。在四轮大马车驶过拐弯处的时候,那些总是同时掉转头去的戴制服帽的小伙子们,正在互相拍着肩膀夸夸其谈。但是奈维尔,却娇里娇气地避开干扰,如同一个阴谋家,偷偷摸摸地匆匆溜回他的房间。我看见他一屁股坐在他的矮矮的椅子上,两眼凝视着此时此刻被假想成一座坚固建筑物的炉火。他在想,要是生活能够维持这种恒久,要是生活能够具有这种秩序——因为他最最渴望的就是秩序,而最最嫌恶我的拜伦式的邋遢凌乱;这样想着,他拉上了他的窗帘,闩上了他的门。他的双眼(因为他陷入了爱情;爱情的不祥阴影主宰了我们刚才的会面)充溢渴念;噙满泪水。他抓起火钳,猛地一捅,捣毁了在燃烧的煤火中瞬间闪现的坚固之物。一切都在变化。包括青春和爱情。小船已经驶过垂柳形成的拱门,现在到了桥洞下面。珀西瓦尔、托尼、阿契,或是别的人,将会去印度。我们将不会重逢。想到这些,他伸手拿来他的笔记本——用颜色斑驳的纸整整齐齐装订成的一册——然后用他此时此刻最最钦慕的某个诗人的风格,狂热地写下一行行长长的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