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拍岸声声碎——译本序(第4/5页)

“它将用散文写成,但那是一种具有许多诗歌特征的散文。它将具有诗歌的某种凝练,但更多地接近于散文的平凡。它将带有戏剧性,然而它又不是戏剧。它将被人阅读,而不是被人演出。我们究竟将用什么名字来称呼它,这倒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看到在地平线上冒出来的这种新颖的作品……

它和我们目前所熟悉的小说的主要区别,在于它将从生活后退一步,站得更远一点。它将像诗歌一样,只提供生活的轮廓而不是它的细节。它将很少使用作为小说的标志之一的那种惊人的写实能力。它将很少告诉我们关于它的人物的住房、收入、职业等情况;它和那种社会小说和环境小说几乎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带着这种局限性,它将密切地、生动地表达人物的思想感情,然而,只是从一个不同的角度来表达。它将不会像迄今为止的小说那样,仅仅主要是描述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关系,以及他们的共同活动;它将表达个人的心灵和一般的观念关系,以及人物在沉默状态中的内心独白。”

从最初酝酿到最后完成花了四年之久的《海浪》,在某种程度上就是遵循着这种小说写作的理想而进行创作的。这部作品就像是一种写作的历险。它让纯诗一般的独白片断像无数生生不息的海浪一样我行我素、自由自在地生成,无须任何解释。它对小说写作的革新,使它完全超越了小说这种形式,变成了非小说。它完全打破了传统小说的封闭式的结构,它没有传统小说中占中心地位的主人公。它让六个人物的内心独白如同季节和海浪一样循环往复,潮起潮落,而且关于这些人物没有任何客观真实的描述;他们只是一些没有躯壳的幽灵,一些抽象的、作者借以抒写生活感受和人生实质的传声筒。

为了让作品达到纯诗的高度,伍尔夫一如既往地重视对人生中的特殊瞬间的开掘和描写。她认为:“每一个瞬间,都是一大批尚未预料的感觉荟萃的中心。”(见《狭窄的艺术之桥》)在关于《海浪》的创作日记中,她曾写道:“我有了一个想法,现在我所做的一切乃是使每一个原子都达到饱和。我要把所有无用的、没有生气的或多余的描写统统剔除,全力以赴地去表现那瞬间,不管它包含着什么样的内容。比如说,那瞬间是思想、感觉和大海的呼吸的组合。”所以,在《海浪》中,每个人物的独白均呈现为关于人生瞬间感受的独白。这些瞬间的感受在每个人物的生活中均产生着巨大的影响。它们被放大,被像科学解剖一样细致入微地展示了出来。这使得《海浪》成为一部揭示人生瞬间的深层内蕴的作品。与此同时,伍尔夫又赋予每个人物的瞬间独白以戏剧性的力量,使他们各自的独白均呈现为相互独立的声音,从不同的视角描述着不同的人生经验。对此,伍尔夫在创作日记中写道:“我认为《海浪》正在转化为一系列戏剧性独白。关键是使它们随着海浪的节奏均衡地出现与消失。”这就是说,把人物置于大海的背景中,用海浪的节奏为作品赋予整体上的美感,亦即借助海浪的韵律,把纯诗性的描写与戏剧性的独白融合成为一个有机的艺术整体。

这就是《海浪》,一部将诗歌、戏剧,乃至音乐等多种文艺形式融入小说写作中去的作品。面对这样的作品,许多人说它是诗化小说。但也有人意识到了它的戏剧化特征,比如法国作家莫洛亚在评述伍尔夫的著作中感叹地说:它“简直成了一首长诗。六个人物用变化的诗句讲着话,中间插入一些抒情的默想。是诗吗?更正确地说,是一部清唱剧。六个独唱者轮流念出辞藻华丽的独白,唱出他们对时间和死亡的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