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新亚书院(续一)(第2/8页)

 

余此来又得意外两收获。先在台北省立师范学院即此后之师范大学,由刘真白如院长邀,作系统讲演凡四次,总题《文化学大义》,由及门杜呈祥整理,即在励志社写定,付正中书局印行。又由国防部总政治部之邀,由萧政之来洽,续作七次讲演,题为《中国历史精神》,由及门杨恺龄整理讲辞,再加改定。先由印尼某报社印行,嗣后再在台重印。自念一九四九年初离大陆,至是重履国土,旧识新交,日有接触。痛定思痛,语多感发。余对国家民族前途素抱坚定之乐观,只望国人能一回顾,则四千年来历史文化传统朗在目前,苟有认识,迷途知返,自有生机。余此两次讲演大意只在此。

 

又在各学校之讲演辞,择定题目撰写成文,归纳为《人生十论》一书。要之,在真实遭遇中吐肺腑话,与以往多作学术性论文有不同。书生报国,仅能止此。自悼亦自惭矣。

 

 

一九五一年之夏,香港大学中文系新聘英国人林仰山为系主任。一日,偕及门柳存仁来访。柳存仁乃北大学生,抗战时转上海,曾在某杂志连续撰写《北大人》数篇,其中一篇专述余在北大授中国通史一课之情形,颇获传诵。余抗战期中返上海,存仁偕余访光华大学校长张寿镛。余来香港,存仁亦在港某中学任教。后在某次宴会中,有人当存仁面告余,某年旧历元旦彼去存仁家拜年,存仁方杜门读余《先秦诸子系年》,乃其手钞本,亦一奇也。存仁后去澳洲,任某大学教授,精治道藏,与余常通函,报告其研究所得,至今未绝。林仰山久居中国,曾在济南齐鲁大学任教。日军来,拘入集中营。在拘禁中,亦读余《先秦诸子系年》。他日出其书相示,多处有批校,知其亦用心甚至。

 

仰山邀余至港大任教。余答以新亚在艰困中,不能离去。仰山坚请,谓,君不能离新亚,来港大兼课,事无不可。余答,新亚事万分艰辛,实不容余再在校外兼课分心。仰山谓,君来港大,不仅港大诸生同受教益,并港大中文系一切课程编制及系务进行亦得随时请教。又谓,港大近得美国在港救济知识分子协会一款,可聘任若干研究员。君可否兼任港大研究员名义,时间可无限定。余为其诚意所感,答,愿在必要时参加港大中文系集会,贡献意见,惟以不任职,不授课,不受薪为原则,仰山无以强。

 

林仰山来港大主任中文系,贺光中辞职离去。罗香林、刘百闵皆改聘为专任。两人皆新亚旧同事。百闵并在余来台时,多方尽力为新亚谋渡难关,与余情意犹密。故余屡次去港大中文系出席会议毫无拘束。仰山又定同系诸教师每月必有一宴集,轮流为主人,余亦必被邀参预,但终不许余为此项宴集之主人。

 

某年,港大中文系创有东方研究院《东方学报》之出版,余为特撰《孔子与春秋》一篇,仰山刊为首篇。后余去伦敦,尚得彼中治汉学者之称道。以后此篇收入余著《两汉经学今古文评议》一书中。又仰山来商,余之《先秦诸子系年》,愿否由港大出版部重为出版流传。适余此书在抗战期中颇有增订,遂以最后定本与之,由港大出版部重新排版付印。

 

又一九五五年夏,港大赠余博士学位,闻亦由林仰山与高诗雅两人之动议。十余年后,中文大学成立,余正求辞去新亚院长职。翌年夏,林仰山亦年届退休,将返英久居,乃嘱罗香林与余新亚及门弟子余秉权时亦在港大中文系任教,分别来转达仰山意,欲于其退休前,先向学校提议,聘余为中文系教授,征余同意。余告香林秉权,此次辞职,新亚同人皆表反对,正在商榷中,若余先接新聘,将很难对新亚同人乞谅。故余必于正式辞职后,再作他谋。翌年之夏,仰山夫妇离港,余亦往码头亲送之。顷仰山已逝世多年,异国友情,亦良堪悼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