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苏州省立中学(第3/3页)

 

又一日,天一又偕顾颉刚亲来余室,是亦为余与颉刚之第一次见面。颉刚家居苏州,此次由广州中山大学转赴北平燕京大学任教,返家小住。见余桌上《诸子系年》稿,问,可携返舍下一详读否。余诺之,隔数日,天一又来,告余,颉刚行期在即,我两人能偕往一答访否。余曰佳,两人遂同至颉刚家。颉刚言,君之《系年》稿仅匆匆翻阅,君似不宜长在中学中教国文,宜去大学中教历史。因云,彼离广州中山大学时,副校长朱家骅骝先,嘱其代为物色新人,今拟推荐君前去。又告余,彼在中山大学任课,以讲述康有为今文经学为中心。此去燕大,当仍续前意并将兼任《燕京学报》之编辑任务。嘱余得暇为学报撰稿。余与颉刚初相识仅此两面。

 

一日,忽得广州中山大学来电,聘余前往。余持电,面呈典存校长。典存曰,君往大学任教,乃迟早事。我明年亦当离去,君能再留一年与我同进退否。余乃去函辞中大之聘,仍留苏中。

 

余与天一私交不密,仅在公园中约面茶叙,而天一视余特厚。松岑为余介绍东吴一毕业生事,天一亦知之。事不成,天一欲为余介绍东吴一女同事,余婉却,事遂止。后天一因病常离校。又不知何故,闻其欲出家为僧。及余离苏州去北平,与天一音讯遂绝。抗战后,闻其在常州任县立中学校长,惟亦未通音问。

 

 

吴梅瞿安,时在南京中央大学任教。家在苏州,每周必返。因典存校长之邀,亦来苏中兼课。余因与相识。常邀余至其家午餐,不约他人,因遂识其夫人及其一女。餐后长谈,或一家同唱昆曲,余独一人旁听,如是者亦有年。后余离苏中,遂不相晤。抗战军兴,一日,在昆明公园中重遇。天朗气和,移坐长谈者半日。又约晤公园凡两三次。瞿安乃由其旧学生云南某君所招,赴其家避难。某家所在县邑名,已不复忆。瞿安去,不久,以病卒。

 

瞿安乃一代昆曲巨匠,著作斐然,有盛誉。但以避轰炸离重庆,溘然长逝于云南一僻县中,良可惜也。时加忆念,怆然存怀。

 

时典存夫妇亦在昆明,余亦曾与一面。然余去蒙自宜良,方一意撰《国史大纲》,极少去昆明。胜利后,余返苏州,典存夫妇亦自滇来归。其家在苏州中学附近一大院落,平屋一排四五间,地极静僻。乃典存离苏中校长任时所建。时典存已病,余常去问候,典存起坐床上,余坐床榻旁,每相语移时。典存应上海某书局约,方拟撰一书,有关文学方面者。典存初在北平时,白话文方盛行,而典存有意保存传统古文。至是,意不变。所撰乃有关文辞文学之教学方面者。余往,典存必告其最近所撰之作意。典存所罹乃胃病。余在成都时,亦患十二指肠溃疡,几不起。方谓典存病,亦不久可愈。乃不意在一九四八年之冬,典存遽不治。时余在无锡江南大学,竟未克亲临其丧。

 

典存夫妇亦曾为余续婚事,欲介绍典存夫人北京女师大一同学,时任江苏省某中学校长,办学甚有声。女方矢言独身,议亦寝。私情公谊,积载相处。乱世人生,同如飘梗浮萍。相聚则各为生事所困,相别则各为尘俗所牵。所学则又各在蛮触中,骤不易相悦以解。倘得在升平之世,即如典存瞿安夫妇,以至松岑颍若诸老,同在苏州城中,度此一生。纵不能如前清乾嘉时苏州诸老之相聚,然生活情趣,亦庶有异于今日。生不逢辰,此诚大堪伤悼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