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第一场(第3/4页)

布鲁诺和萨姆慌慌张张地道了歉,两人重新回到座位上。雷恩也从壁炉前拉来一张同样古雅的、曾祖父时代的椅子,面对他们坐下来。萨姆注意到,雷恩极体贴地把自己的椅子摆在客人和壁炉之间,如此可挡住火光不致让客人觉得刺眼,同时,背光而坐的雷恩自己便隐身在巨大的阴影之中了。奎西这会儿已退了下去,萨姆从眼睛的余光中发现这个驼背怪人一动也不动,正缩坐在最远的墙角的椅子里,像一尊褐色怪人雕像一样。

布鲁诺清清嗓子:“这样来打扰雷恩先生,萨姆巡官和我都觉得非常冒昧,想想那封电报更是不该打。当然,如果当初不是您寄来那封石破天惊的来信,一举帮我们侦破了克拉玛一案,今天我们说什么也不敢如此造次。”

“布鲁诺先生,那怎么能被称为石破天惊,你太客气了。”清晰而洪亮的声音从雷恩那宛如帝王宝座般的大椅子处传出,“我当初这么做,也并非没有前例可援,你们应该还记得埃德加·爱伦·坡曾写过一系列信件给纽约本地的报纸,提供玛丽·罗杰斯一案的破案之道。说到克拉玛一案,根据我个人的分析,真相很容易和三件其实并不相干的事实相混淆,从而妨碍破案,不幸的是,警方果真被这三件事实误导了。我想,你们今天来,是希望讨论朗斯特里特谋杀案吧?”

“雷恩先生,您真是一猜就中,这正是萨姆和我——呃,当然,我们知道您是大忙人。”

“不,不,布鲁诺先生,在如此重大的戏剧中友情客串个小角色,我总是很乐意而且匀得出时间。”雷恩平稳的声音中开始添上一层活力,“直到我从舞台上退下来,我才开始真切体会到,人的生活本身才真正充满着戏剧性。舞台毕竟是有限的,依赖的创造空间也有一定的限度。戏剧中的人物,用默库肖(2)对梦的评论来形容,‘只是痴人脑中的胡思乱想’。”——这两位访客完全被雷恩声音里的魔力震慑住了——“但是生活中的人更加真实、更有分量,他们以情感的跌宕起伏充分扩展了戏剧,绝不会‘如空气一般虚无,比清风更飘忽’。”

“我了解,”布鲁诺缓缓地说,“经您一说,是的,我现在完全能了解。”

“犯罪——暴力犯罪源于人的控制欲——是人的生命这出戏最精致的结晶物,而其极致便是谋杀。我这一生中,曾经和这一行最杰出的兄弟姐妹同台,”雷恩伤感地笑笑,“莫德耶斯卡(3),艾德温·布希(4),亚达·雷翰(5),以及所有其他光芒四射的演员,也演出过虚构的最富激情的戏剧。现在,我认为如果有机会演出生命中真实的激情戏剧,我想我有能力贡献出我个人的独特才能。过去在舞台上,我杀人无数。行凶之前,我总要为此痛苦挣扎,在良心上受尽严酷的折磨。我也演过一些内心不太高贵的角色,像麦克白。我还演过哈姆雷特。然而,就像一个小孩第一次观看一项简单的奇观,我这才明白,原来真实的世界充满着麦克白,充满着哈姆雷特,这是老生常谈,但无比真实⋯⋯

“以往我像拉线木偶一样受大师的操纵,如今,受内心涌现出的一股强大的动力所驱使,在这出比虚构戏剧更伟大的戏剧里,我想让自己来操纵拉线。我觉得我所有的一切都搭配得如此巧妙,甚至包括我这看似不幸的生理缺陷,”雷恩指了指他的耳朵,“反而更有助于我精力的集中。我只要闭上眼睛,就能马上进入一个无声无息的沉寂世界,避免一切物理干扰⋯⋯”

萨姆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仿佛陷入和他一贯现实主义倾向的本性不太相符的某种情绪之中。他不停地眨着眼睛,心里十分疑惑:这该不会是——他有些自嘲地想——某种英雄崇拜心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