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

01

雷东宝四处问询,越问越远,发觉大家都在喊责任制,可步子有大有小,有的则是光喊不练。十来天走访下来,他心中大致有了个底。

雷母也没闲着,到处给他张罗相亲。这天准备充分,向儿子摊牌。雷东宝并不反对,一边扒着地瓜饭一边饶有兴味地听着,但越听越不对劲,忍不住问:“妈,有没有个正常点的,怎么不是哑巴就是瘸子?不要看。”

雷母叹道:“小宝,没办法啊,你若不是复员军人,不是党员,不是大队干部,连这样的姑娘都找不到呢。谁让我们村子穷呢?他们隔壁村一天工分值一块钱呢,我们连人家零头都不到。”

“妈,别说了。这事儿明年再说,今年我刚复员,没时间结婚。不说。”雷东宝沉下了脸。父亲早逝,这个家由寡母勉勉强强支撑到现在,值钱的都换钱了,他刚回来时候一面墙还豁着,北风吹雪花飘,家里冻得像冰窟,还是他这两天拿茅草混黄泥糊好的。他家连像样的床和桌子都没有,衣服都扔在一只小水缸里,结什么婚,谁家姑娘肯来他家。但,他大好的一个人,没想到在别人眼里是如此看待,他很生气。

雷母又是叹息:“看看吧,你总是要结婚的。趁妈手脚还活泛,你早点生孩子,妈好替你抱着。”

雷东宝竖起食指,坚定地道:“一年。”说完就把饭碗一撂,开工做凳子。他把家里唯一一棵杨树砍了,等不及杨树晾干,做了一张吃饭桌。他回家时候,看到妈把祖传八仙桌卖了,吃饭捧着碗都没处搁。坐的长凳也是他刚做的。他在工程兵部队大多时候做泥瓦匠,偶尔也学了几套木匠的散手,马马虎虎能够对付,就是做出来的东西样子不好看而已。

做妈的明白儿子这“一年”是什么意思,知道儿子说一不二,一年之内别想再跟他提起相亲的事,雷母挺失望的。她这几天本来还高兴有姑娘愿意给儿子相呢。

雷东宝也不吭声,噼噼啪啪地干活,心里恨恨地想,等着,等着明年这时候媒婆踏穿门槛,一个个大姑娘排面前等他挑。他就不信他连个老婆都娶不到。

这阵子,他把周边村庄的情况大致摸熟了,心里基本有了主意,那就是要改就撒欢跑,别毛毛雨似的湿个不尴不尬,老书记那样的光看不做更不行。他还想到村后废弃已久的砖窑,他记得很小时候看见砖窑烧过,后来不知怎么给封了。他看到周边村庄有人在翻修房子,在部队时候也听说最近常买不到砖,他盘算,这会儿把砖窑盘活,会不会增加点大队里的收入。

他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既然想到砖窑,第二天就踩着雪往后山去。他不会记错,砖窑就在后山脚下,虽然盖着厚厚的雪,可也看得出,想要让砖窑烧起来,得好好费一番工夫整修砖窑和烟囱。他绕着圈走了一遍,又将头探进窑,里面一团黑。他想了想,干脆甩掉棉袄,搬开窑口碎砖想探个究竟。做了好久,日升当头,忽然听见有人声传来。

是一男一女,说话声音都是低低的,很是动听。而雷东宝就顾着听女声了,他心想,这是谁说话这么好听,这声音钻进他耳朵里,仿佛是只小手柔柔抚过他的五脏六腑,浑身都舒坦,让他都不敢喘出大气来。他停下手,愣愣地站窑后竖起耳朵听着,都没想转出去看上一眼。忽然那个男声“哦哟”一声,像是摔了,又听女声笑嘻嘻地说:“就跟你说走大路呢,你偏要抄近路,摔两跤了,没摔疼吧。”“没,今年雪厚着呢。姐,你接了包一边儿等着,我自己会爬上来。”“别逞能了,还是我拉你。”

雷东宝这才如梦初醒似的想到,这是姐弟俩,弟弟好像掉什么沟坎里去了。他没犹豫,就转出去想去学雷锋。没想到正好看到上面那个做姐姐的也被弟弟拉了下去,两个人倒是不急不恼,掸着雪笑得开心。雷东宝也忍不住想笑,跑过去趴雪地上,将手伸给姐弟俩,用他最友好的声音道:“拉住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