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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知道了?”何雯问。

“我知道。”苏燕青也走了过来,席地而坐,她嗑着瓜子,那两排牙齿又白又细巧,她的手指秀丽而修长,小指上戴着个镶小碎钻的戒指,是个S字母,“小赵跟我很详细地谈过,他倒是有意要娶药房西施的,但是,他们之间的距离实在太遥远了。看电视,一个要看台语连续剧,一个要看《檀岛警骑》;看电影,一个要看《泪的小花》,一个要看《西部往事》;看小说,一个要看文艺,一个要看武侠……这都还没关系,最主要的,小赵的朋友她插不进去,她的朋友小赵插不进去……”

“而且!”乔书培接口,“那药房西施对艺术实在是一窍不通,小赵帮她画的像,她说没有照片好看!”

“哈!”陈樵忍不住大笑了起来,边笑边说,“还有件绝事呢,有次小赵画了一张人像,完全用黄颜色油彩画的,那药房西施看了半天,对小赵一本正经地说:‘看样子是黄疸病!”’

“哈哈!”何雯大笑了起来。苏燕青也大笑起来,乔书培和陈樵也笑个不停。一时间,满屋子都是笑声,满屋子都是欢愉。采芹听着他们笑,看着他们那一团欢乐和融洽的样子,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多余,觉得自己完全不属于这个团体。她不知道小赵是谁,她也不知道药房西施是谁。她悄悄地站起来,想起厨房里正在炖的肉了,再看看室内的客人,看样子他们会留在这儿吃晚饭,看样子得去准备点菜……她轻悄地离开了客厅,溜进厨房。这次,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的离开,他们正谈得兴高采烈。

采芹在厨房内,把所有能够做的菜都搬了出来,洗着、切着、煮着、炖着,一面侧耳倾听着客厅里的笑语喧哗。这屋子很小,厨房和客厅又相连着,他们的谈话都清清楚楚地传了进来。小赵和药房西施的故事过去了,他们又谈起校中一位教授和某女学生的“师生恋”,然后,是位害癌症的同学的募捐问题,然后,是中文系与外文系学生的出路问题……由这个问题,演变成何雯和苏燕青的一次“中国文学”与“西洋文学”的激烈争执。外文系的何雯搬出了莎士比亚、拉马丁、但丁、爱伦·坡以及一些采芹根本听不懂的名字和名词。中文系的苏燕青把苏轼、杜甫、白居易及冷门的袁去华、范成大、贺铸、李之仪的词倒背如流。采芹以一种惊奇的感觉去听苏燕青谈诗词,只因为她自己也死过一阵中国文学,而自认还稍有所得。但是当她听到苏燕青所谈的,才惊觉到自己的蒙昧与无知。尤其,在苏燕青谈到她也熟悉的那首“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的时候。

“模仿文学是自古就有的,人有模仿的本能,所以并没什么不好。苏轼的一首‘我欲乘风归去,唯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就被人模仿烂了。鲁直有过句子:‘我欲穿花寻路,直人白云深处,浩气展虹霓。直恐花深里,红露湿人衣。’简直就是套用苏轼的模子……”

“这句子套得并不好,”是乔书培在插嘴,“套得好的,还是后来的‘我欲骑鲸归去,只恐神仙官府,嫌我醉时真。笑拍群仙手,几度梦中身!’还有点潇洒的韵味,至于‘穿花寻路’毕竟太风花雪月了一些,怎么样也赶不上原有的‘我欲乘风归去’的豪迈!”

“噢,”苏燕青由衷地感叹着,“画画的,你几时又去研究起苏轼来了?”

“哦,”乔书培答得直截了当,“作诗的,我这是前天从你老爸的文学评论里读来的,我现买现卖,你用不着大惊小怪!”

“现买现卖?”苏燕青撅着嘴,“现买现卖也要有底子啊!怪不得爸爸把你当宝贝!”

“啊哈!”陈樵笑拍着手,几杯啤酒喝下来,他就有些轻狂放荡,得意忘形起来,“你们一个唱,一个和,一个夸,一个赞,简直就是天生的一对!”